第二天早上,奇塔莱医生很高兴地与斯里尼瓦桑博土寒暄道:“早上好,爱因斯坦第二。”
“早上好。”
医生给自己拖了把椅子坐在病床边,开始跟博士聊起来。事实上,他已决定与斯里尼瓦桑博士认真地谈一谈。
“斯里尼瓦桑博士,在我孩提时代,我参加过许多祈祷仪式。在那些宗教活动中常提及真理与幻想,亦即用来解释存在之本质的灵魂与肉体。”
“我的天,你过来只是给我讲有关宗教问题的吗?看来我的大限临近了,我知道罪犯被判处死刑后得让教士给他讲经文。你说的是那种东西吗?”
“不!不是!斯里尼瓦桑博士,别误解我,我想让你永生。我们的传统文化中有七个不死的神,我想让它再多那么一个,你觉得这主意如何?”
“好的,告诉我。你刚才谈到祈祷仪式……”
“是的……在仪式上,教士总是这样问听众的:‘当你谈到我的手、心,你指的是什么?当你说我的手,这意味着你是有别于你的手的东西。你就在那儿,因为即便你的手毁掉了,你并没被毁掉。当你说我的头、耳朵、眼睛时,谁是第一人称单数?’经过一分钟的停顿之后,教士自己会这样回答,‘那是灵魂——神圣的宇宙之魂的一分子’。”
“奇塔莱医生,你真相信你所听说的那些东西?我们俩都是科学家,我认为科学家是不接受有灵魂存在的这种说法的。”
“对,不错。可我还没讲完呢,让我讲完我想讲的话,我只不过举了宗教仪式中的一个例子而已,我想表达的是完全不同于此的东西。”
“请接着说。”
“如果我们把教士说的‘灵魂’用‘脑袋’来代替,你看怎么样?”
“医生,你想说什么?”
然后奇塔莱医生就开始热情地把他脑子里的东西一古脑儿地讲给斯里尼瓦桑博士听了。昨晚他躺在床上的时候,这个骇人听闻的主意突然出现在他的脑中。他越想越觉得可行,越觉得接近现实操作……只不过没有实验证明过这一点。或许像斯里尼瓦桑博士这样一个科学先锋命中注定要参与证明这一奇迹般的理论,他将充当医学领域这一革命性实验中的豚鼠。不过要先取得他的同意,这十分关键。要是实验成功,从真正意义上讲,斯里尼瓦桑博士就能活下来。他能活下来,就能完成他解开大自然秘密的任务,他就可以证明爱因斯坦只是斯里尼瓦桑第一而已。
奇塔莱医生说:“斯里尼瓦桑博士,我们都是世俗的科学家,我以宗教论点开始,是因为我想把我的观点表达得更清楚。我要清楚地表明,我们说的人不是指其灵魂,人等于脑子,只要这半公斤白乎乎的东西仍在脑颅里跳动,正常地发挥其功能,我们就算还活着。要是它停止工作了,我们也就完了。我们身上的所有器官都只为大脑工作,因此就某种程度上讲,大脑可以更换或改变。即便A身上装了B的心脏,C的眼睛,D的肾脏,他并没有变成ABCD,A仍旧是A,所有其他的器官就像是大脑的奴仆,他们只管执行命令。”奇塔莱医生停了会儿,他觉得轻松多了,他已从脑子里卸掉了大量的重荷。
“好了,你不用再解释了,医学不是我的研究领域,但我能理解你的目的所在。”斯里尼瓦桑博士冷冷地应答道,或许他已与医生想到一块去了。
“并非那样,斯里瓦尼桑博士,我丝毫不怀疑你的理解能力,一点点的暗示对你那是一种侮辱,我不想那样做。实际上,我想与你继续讨论,可以吗?”
“请吧!”斯里尼瓦桑博士一边说,一边笑着,以消除医生的戒备。
“斯里尼瓦桑博士,你的一只肺已不能再工作了,我们不能补也没法换。但你的存在不必依赖于一只器官的效率,你的脑子就是你。你发生癌变的肺会让你的躯体死去,对此我毫无办法,但我能保住你的脑子,你也能以你自己大脑的形式存在于这个世界。”
“不过,你是否想过,我以这种方式存在下去,对自己和对世界会有什么用处吗?”
“我想到过这一点。你不是一个实验学家,那些以实验为基础进行研究的人,得用他们的四肢和器官,而你的整个研究是以抽象计算及基本思维为基础,不是吗?当然,你会认为在这一研究过程中的推理与计算也得由别的科学家来做,不过,那我会安排妥当的,我已与德里的印度理工学院的电子工程系教师巴特纳格尔博士讨论过这个问题。光线刺激人的眼睛,看到的东西由电波传送给大脑。巴特纳格尔博士对信息是如何由眼睛传入人脑这一问题做过大量的研究。他认为在电子设备的帮助下,我们能把电子脉冲以人工的方式送入你的大脑。简而言之,将部分保留你的视力。只要你大脑仍在活动,你的思维过程就不受丝毫妨碍。此外,还需要什么呢?”
斯里尼瓦桑博士沉默了一会儿说:“不,不,奇塔莱医生,你给我描述的是一幅血淋淋的图画。你把我当什么看了?一台电脑!你安排输入,电脑就进行处理,这样结果就可以顺畅地输出来。不,我不喜欢这样。我是一个普通人,不是圣人!要生活,就要有欢乐与悲哀!”
“别急,那你是想有幸福体验,是吗?你想有快感。即使在你目前这种情况下,我们也能给你以快感,你用不着用身体来体会。我们知道大脑的一些部位可以插上电源,外部刺激会给你独一无二的快乐,我可以替你安排这件事。”
“哈,这样说来,你甚至要控制我的快乐,就像上学的小孩子,每门课程都安排有几节课。你来给我一段快乐时光,时间到了,你就说,‘好了,博士,现在已三点了,该你体验快感的时候了’,是不是这样?”
尽管接着又说了很长时间,奇塔莱医生还是没法说服斯里尼瓦桑博士接受他的主意。
最后当他站起来要走时,对博士说:“斯里尼瓦桑博士,我们不会强迫你去做你不乐意做的事情。不过,我建议你再考虑一下,至少也得让大脑活着,而不是与躯体一起死亡。”
“奇塔莱医生,请设身处地为我想想,然后告诉我你会不会接受这样的建议?”
“是的,我会的。”奇塔莱医生回答道。
“奇塔莱医生,你的话缺乏说服力。”
那天,在下午的例会上,奇塔莱医生把他这想法通报给高级委员会,并告诉委员们斯里尼瓦桑博士拒绝接受他的建议。布里格迪尔·康纳准将向医生祝贺道:“斯里尼瓦桑博士在制造麻烦,他该知道我们多么需要这一研究成果。不仅只是我国,事实上,整个世界都将从中获益。据他目前所处的情形,不可能有更好的选择。顺便问一下,奇塔莱医生,我们届时怎能知道斯里尼瓦桑博士已完成了他的研究?他能与我们交流吗?”
“当然,事实上,要是不能的话,整个实验都会毫无成果。不过,我们有办法让他开口。”
“怎么样让他开口?”
“我们知道大脑中语言中枢的确切位置,以及人是怎样讲出话来的。声带振动这一特殊运动产生一些声音,那就是语言。他的话首先反应在人脑里,然后由调节声带运动的语言中心表达出来。要是你想把脑子里的东西表达出来,音盒可以获得这些信息。”
“要是一个人不想说出他所想的东西,那该怎么力、?”
“要是这样的话,声带就得不到信息。”奇塔莱医生直截了当地说,没有细细体味对方的话。
“要是那样的话,你的实验就没什么了不起了,你的一切努力会一无所获。我们可以给博士的大脑提供必要的信息,而他则在大脑里完成他的研究——统一场论。但如果我们违背他的意愿的话,他或许会拒绝把研究结果透露给我们。我们得仰仗他赞同这个主意。”克里希纳穆尔蒂将军插话了。
起先,奇塔莱医生本人也不同意违反博士的意愿让他以大脑的形式活着,但后来他成了自己观点的牺牲品,以至于到了对自己的观点着了迷的程度。这是一个开拓性的实验,以前从未在人身上实验过。克利夫兰的怀持医生成功地让猴脑活了下来,但可惜不是人脑。要是实验能在人类身上取得成功,也能在像斯里里瓦桑博士这样一位格外聪明的人头上取得成功的话,这可是一个双重成功。世界将由此而获得统一场论,而奇塔莱医生也可在科学发展史上永垂不朽。他甚至可以将向往已久的诺贝尔医学奖收入囊中。在斯里尼瓦桑博士身上进行这种实验,现在对他而言已绝对必要,而且也有他个人利益在里面。
当这一想法划过他脑际时,奇塔莱医生的眼里升起了一抹奇怪的寒光。“你错了,将军!人的思维并不像人们所想像的那样,完全是他个人的财产。此外,一个清醒时不透露的东西,在他处于催眠状态时会不知不觉地说出来。”医生据理力争。
“但是,如果斯里尼瓦桑博士拒绝合作,我们怎能催眠他?而且采用催眠术时需要整个人体。”
“不,催眠只需要大脑,我们有药能让他处于催眠状态,这补药我们只能在这种情况下使用,否则脖子里的血会让药物进不了大脑。然而具体到斯里尼瓦桑博士身上,我们将排除这个血块,这样药物就可流入他的大脑中,当然……”
“当然什么?”
现在,奇塔莱医生眼里那抹残忍的光芒再明显不过了。“大脑中各有一个体验快乐与体验痛苦的中枢,只要以让他体验痛苦相威胁,我们就能让他开口。警察就是用这种手段让罪犯招供的。”
“这一办法并非在所有人身上都能成功的,有些囚犯,尤其是政治犯就成功地抵挡住了。独立前也有这样的先例,英国警官尽管使用了这种手段,但仍一无所获,甚至纳萨尔分子都证明这种方法是不起作用的。”
医生没估计到军方及政界领导会对他的实验提出反对意见。他一时有些语塞,想了一会儿又说:“当然,我得再去看斯里尼瓦桑博士一次,求得他的合作。但如果他拒绝合作,那我希望你们允许我进行实验。一方面不许我做尝试,一方面又要求我让他活下去,这样是不公平的。我正寻求允许我做我能做的一切。要是你们在给我行动自由时犹犹豫豫的,那么你们也别坚持要我做不可能办到的事。这是不合逻辑的。”医生坚定地讲完了他的话。
会议就此结束了。
自从让斯里尼瓦桑博士的大脑活下去这一主意进入奇塔莱医生的大脑之后,他就再也没法摆脱它了。现在他正努力两线作战,其一,得让博士同意这一实验;其二,要是在博士那里碰了钉子的话,就去求得总理对这一实验的许可。不久这件事传到了总理的耳朵里。
医生向总理保证,斯里尼瓦桑博士研究结束后,如果博士不肯主动透露研究成果,那么可以用电子设备以神经脉冲的形式记录在纸上,从而收集到他记忆当中的想法及有关的研究成果。尽管他的这一保证赢得了总理的首肯,他却没能说服博士接受他的建议。
进行这一具有历史性意义的手术的日子到来了!
斯里尼瓦桑博士的脑子成功地取出来了,还向大脑装上了人工血管向大脑输送同一血型的新鲜血液,同时又特地把那些不干净的血抽出。通过血液输入食物与新鲜空气,他大脑的记忆库及感知中枢接上了特别电极,输入快乐的感觉,他的语言中枢与人工音盒相连,博士的脑子飘浮在液体当中就像在脑胪中的情形一样。为了避免细菌侵入,在上面盖了一只圆形玻璃罩,并采用了温控措施,斯里尼瓦桑博士的生存以其大脑的形式得以延续。
“奇塔莱医生,你最终还是得逞了。”人工音盒传来了斯里尼瓦桑博士的声音。
奇塔莱医生兴奋得像是置身于九重天,回答道:“对不起,斯里尼瓦桑博士,我不得已违背了你的意愿。你知道我别无选择,这项研究关系到整个人类的前途。”
“够了,够了!你不必跟我讲那些事,你以为我不知道吗?”
“斯里尼瓦桑博土,你刚才只是睡了一觉,现在我们给你创造了一个做研究的机会。”
“当然,现在这也是我唯一能做的了,不是吗?”博士以讽刺的口吻问道。医生对博士的憎恨之情是理解的,相信博士很快就会克服它,把自己投入到他的研究当中去。医生猜对了,博士没过多久便沉浸在他的研究当中。
终于有一天,博士宣布他完成了他的研究,并打算以公式的形式把统一场论表达出来。那天在全印医学院的八楼聚集了一帮要人,甚至总理也赶来看实验了。斯里尼瓦桑博士即将公布他的理论,麦克风到处都是,以便让每个人都听得清晰,并且还作了安排,整个过程将被录下来。
被告知一切就绪之后,斯里尼瓦桑博土开始缓慢而有节奏地讲了起来:“我知道你们都急切地等着我把统一场论讲给你们听,我也完成了研究,但我不愿告诉你们。因为像爱因斯坦一样,我已得出结论:人类掌握这些理论的时机还不成熟。人类会怎样使用这些理论呢?他们会航行到宇宙的各个角落,与其它文明发生碰撞。而此时他去的是什么样的一种文化呢?是这样一种文化:尽管大自然给我们提供了足够的食物,我们却让同类挨饿,我们相互剥削、相互虐待。每一个新的发现与发明都让我们变得越来越残暴。这种文化没必要四处传播,因为在我看来,人类还没有文明到可以接受统一场论的程度。是的,我十分清楚我的思想全都贮存在我脑中的记忆库中,而且如果我不合作,你们会迫不及待地把它给弄出来。你们打算以某种办法把我的思想给弄出来,不是吗?可惜你们不会成功的,因为它们将以图表的形式出现在纸上。你们也知道,世人没能理解那些后来发现的爱因斯坦的那些草稿,你们又怎能理解这些图表呢?要想解开这些谜,你们得等到爱因斯坦第三,或许是爱因斯坦第四的出现,直到你们具备了接受统一场论的条件。
“我得感谢奇塔莱医生替我做了两件事。他让我以这种形式活着,并有机会完成我的研究工作。但是我更得感谢他给我看到一个人脑子当中的恶之花,他让我看到了一个科学家能堕落到何种程度!事实上,这些事帮我拿定了主意。”
人工音盒里的声音停止了,永远地停止了!
纳萨尔分子——主张通过农民武装斗争夺取政权的一批印度人,以最初活动于西孟加拉邦纳萨尔巴里地区而得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