骂咧咧的声音,盖过了嘈杂的兵士,心系石盘的居无常,眼角一跳。刚才王小二追出去的时候,周身劲气引而不发,没有丝毫征兆,便从眼前掠过。
若是与此人动手,岂不是对方如何出剑他都不得而知,居无常喟叹,盛名之下其实难副,若是没有过人的本事,又怎么会被鬼谷选中,授予绝艺。
非常人当行非常事,非常人亦行非常事,王小二如此做派,愈发的让人摸不准其脉。居无常目光游离,落在神农瑾身上,摇摇头自言自语笑道:“这位王先生,比起那位风先生,还要让人难以捉摸。”
神农瑾不置可否,刚散去心事的她,整个人的颓势散去,即便听到厮杀声渐歇,也没有急着招人传话,询问战事,搭话道:“盟主有心了。”
居无常知晓这是对方说的是少年刚刚通过鬼谷传人测试一事,摆手道:“诶,我与令尊也算是莫逆之交,年纪相若,姑娘若是不嫌弃,叫我一声伯父,不用那么生分。至于你说的有心,实在有些愧不敢当。不瞒姑娘,自收到消息那一刻,我便派遣能人异士在江湖中搜寻,足迹踏遍江南塞北,甚至南疆、百越之地,也未曾落下,可依旧空手而归。”
“一来盟中之人,多是粗人,赳赳赴死踏山河自然没问题,要他们去寻什么天上星宿之人,无异于盲人点灯观书,实在难为他们了。期间也寻到了几人,然对方不是身有跟脚,就是早有远古大族密支暗中压胜,根本不容染指。”
神农瑾心知肚明,农家子弟遍布大泽,穷心竭力,十万子弟中,也只有六人能称六贤,且历代以来,时有空缺。未逢天地开灵,秘族隐姓中,也会派遣诸多拾遗者在世间走动,为的便是搜罗天下英才。
无论是振兴家族也好,亦或是等待天时蛰伏也罢,此种做法,只赚不亏。仙人养气铸运,神人养信众、筑神祗,圣人祈庙、立经义、造生祠……凡人嘛,养猪,亦是猪。或许用庄稼来形容,要恰当好一些。
如今天地开灵在即,此等网罗身怀龙息之人的手段,只会更甚。
“前些日子,因为得罪了伏氏,盟中不得不让出关内甘凉道场,才得以平息事端。魔道中人,也不知是不是得了失心疯了,这个时候还想着给我下绊子,你爹说的没错,陋巷叫花,眼中只有泔水之食。”
“不过我们也好不到哪里去,朝廷设立夺命和地狱司,十余年来,已经将近年来天下秉运而生的少年摸了个底朝天。虽说除却那些名山大川之地,少有星宿转世,但总不缺乏一些遭贬谪仙、野狐精魅,会在在穷山恶水之地扎根。”
居无常此时哪里还有一武林盟主的豪气,抱怨诉苦,像极了集市买菜的婆婆,毫厘必争。
“朝廷、华宗、隐姓、诸子百家、邪魔外道、藏地法寺、南疆密教、东瀛忍者、耶鲁四姓,甚至天竺、极北之地的罗刹海市,都不甘寂寞,开始争夺非命之人。挑挑拣拣之下,剩下的可就没多少了。且要身配鬼谷传人四个字,希望渺茫,不亚于苦海寻舟。”
这位武林盟主说到这里,苦着脸,喟叹一声,讷讷不言。似是受了莫大的委屈与欺凌,居无常胸口起伏,手指微微颤抖。
他已抛砖,能否引玉,心中实在没有把握。
他是当今武林盟主不假,可惜无论是天下那十一大高手、七位绝尘谋主、天下间排的上号数得上名的名剑、东南西北四大山人,亦或是富可敌国的南北二豪客、武林中的中流砥柱的三川三才、五岳华宗的六剑士、吴钩代越的名剑铸家,都与他无干。
没有根脚,身居高位,居无常每日只觉火烧屁股,没有一分安稳的时候。其实这他都能忍受,国朝插手江湖之事,他身上担子轻了不少,只需维持好自身形象,不放错,还是能做到明哲保身,熬过这二十年,也算是完成了使命。
可是,那些世家隐族,或多或少都有各家秘藏,知晓一些上古之事。他曾用过不少心思,甚至许多恶毒手段,可那些知情人,对于求仙问道之事,从来都缄口不言。哪怕身遭酷刑,他们咬碎牙,也不肯吐露半个字。
奔走多年,唯一知晓的,便是世间真的有仙人存在,能飞天遁地、起死人而肉白骨、掌握一方天地四时、长生不老……
这个武林盟主当得憋屈啊!
这句话居无常不知道说过多少次,以至于每次说,心中都有怨气。武道可苦修,学问可勤学,他自问不笨,能有所成。然而这虚无缥缈的求仙之事,他是一点办法没有。
仙人的无上神通,想想便令人灵魂颤栗,他居无常如何能免俗。
神农瑾静静听着,直到居无常讷言,她才开口道:“伯父辛苦了,能在如此情形下,还能寻到麒麟儿,不愧是鬼谷子前辈推选的人。”
“切莫再如此说了,前辈早已将天下运转,我只是个挂名的小人物。”
居无常连连摆手,“就算是推选一头猪去那个位子上坐着,江湖上依旧翻不起涛浪。而且,这位……”男子将目光转向少年,好像在询问其意见。
一直不怎么说话的少年,看着船舷一侧高高荡起来的王小二,终于是收回了目光。
他看着神农瑾,开口道:“姐姐叫我墨钦好了。”
见神农瑾像自己看来,居无常微微摇头,接着先前的话道:“这位墨钦小兄弟,是毛遂自荐,并非是我寻到的,不敢擅自邀功。”
“哦,原来是这样。”神农瑾心中了然,既然对方不是墨家子弟,也没有其他势力压胜,那就没事了。
她现在一大堆事情还理不清,要是再牵扯上诸子百家,自己身死不要紧,连累到农家众部,才是大麻烦。
静等‘引玉’下文的居无常心中微恼,却也不曾表现出来,带着和善的笑容等着王小二落座。
现在可以明白的一点,自己的金主是这位看起来没有任何奇异之处的市井痞。
王小二落汤鸡一样的站在甲板上,狠狠打了两个喷嚏,他仰着头,口中挤出几口河水,咳嗽两声,哆哆嗦嗦的道:“小子,你以为就你知晓刻舟求剑的典故吗?”
“剑咧?”墨钦眼眸清澈,声音清脆,还未变声。
“想知道?”
墨钦点点头,王小二一瞬间便炸开,眼不是眼,鼻子不是鼻子的骂道:“老子的老婆本,你休想打主意。”
墨钦摇摇头,“我只是觉得把你的剑扔出去,你像狗衔包子一样的找回来,很是有趣。”
神农瑾和居无常,乃至一直默不作声在一旁伺候的影子闻言,都是张大了嘴巴,惊愕不已。
对面的人看着极像小混混,可是就是这个小混混,乃是鬼谷传人,这身份毋庸置疑。而这四个字,所代表的含金量,即便是一方诸侯,也要礼遇有加,不敢有半点怠慢。
别看二人身份也不低,可是抬到江湖里去说,别人只会拱手,心中仅存的敬意,只是对他们身后的势力,才有那等做派。
鬼谷传人却不同,一人可抵百万雄师之语,可不是说说而已。
然而此刻,就是这样一位世间贤人,竟然被一少年当作狗一样的遛着玩,若非亲眼所见,这传出去谁敢相信?
居无常心中咯噔一下,生怕事情出差错,倒是神农瑾经过一开始的错愕,眼眸闪动片刻,恢复了恬静模样。
王小二闻言,恼怒异常,哇啦啦的叫着,如同笼中猴子。按理说他的养气功夫,不止于此才对。世间老贼,哪个没有唾面自干的本事?他敢与符葫芦这样的人交锋,实乃老贼中的老贼才是。
“奶奶的,小子,划出道道来,给小爷来个痛快的。要么你就直接折腾死我算了,反正老子明日也不见得能活。”王小二说着,衣襟一撩,如准备搏命的角斗士。只是他那幅样子,分明就是一脸衰像,已然认命。
墨钦笑道:“这可是你说的。”
“小爷说的,有本事放马过来。”
墨钦扭动手腕,好似小巷中的混孩子要打架一般,他踏步向王小二走去,“除了知晓刻舟求剑外,书中典故,我全都知晓,今日便找你试试手。”
少年一步迈出,似醉鬼又似幽灵,脚尖踱在甲板,人似倒非倒,酿跄中,已经来到了王小二身前,那双不大的手化拳为掌,应在王小二的胸口上。
遭中的瞬间,王小二眼球微凸,“邯郸学步?”
墨钦嘴角带笑,如恶作剧得逞一般,点点头,“正是。”
王小二惨叫一声,自空中划出一道弧线,又是跌落至青河。他人在空中,惨叫声回荡在船舷两侧,惊得兵士手抖,差点火炮上的引线点着。
“小子,这不算,爷还没说开始,你这是偷袭,重来。”
“那试试这招,守株待兔。”
才从河底飞身而出,咳嗽不止的鬼谷传人,还未来得及说点场面话,只觉眼前一黑,整个人又被一掌拍进水中,炸起漫天水幕,半天不见人影。
身子飘飘,如同三花仙童的墨钦自船舷跃下,刚才那一掌,竟然是他以绝世内力,遥遥打向河面所为。
墨钦站在河面,依旧是一开始那幅木讷模样。只是见到如此天人一般的场景,又有哪个敢小觑这位木讷少年。
居无常和神农瑾再也保持高人架子,皆是来到甲板一侧,勾首向下方看去。只听少年的声音从下方传来,或者说,此刻这方天地,只有少年一人敢出声,其他人都屏息静气,不敢‘造次’。
河面只有晚风波澜,墨钦似是自言自语,“既然你不出来,那就试试此招,草木皆兵。”
言毕,少年身形飘摇,自芦苇荡中转了一圈后,一条芦苇叶汇聚而成的长龙,在他挥洒自如的真气带动之下,化作一方云雨。
剑道至高,飞花摘叶皆伤人,草木竹石均可为剑。
似劲弩激发,漫天绿叶带着弓弦劲弩之声,没入水中。如此手段,不似仙术,胜似仙术,看得人瞠目结舌。
居无常咽了口口水,心有戚戚,小声问道:“姑娘可从这少年眉宇中看出点什么?”
“眉宇未开,喉结不显,绒毛鹅黄,此子绝不超过总角之年。”神农瑾明显感觉到自己的声音带着分震撼。
“嘶,这岂不是……”居无常看看水面负手而立的少年,又抬眼望了一样苍穹,极远的天空,夜色渐浓,有星辰闪烁,耀眼之极。
“莫非天下十一人,自今日起,又要多出一人不可?”
神农瑾难得的参与到此种话题中来,“是啊,自帝姬顿悟五子真言法后,硬生生在数百年未曾有过变化的天下十大高手中,挤出一席之地,震惊天下。这才数载岁月过去,这位少年,恐怕又要跻身其中,成为第十二人的存在。”
两人目露骇然之色,至于少年挤掉其中某人之事,他们想也不曾想,实在是这想法太过愚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