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匹快马从树下飞驰而过,马蹄踏在泥泞路上,泥水飞溅,隐约可以从叶缝中看到,那是两个捕快,皆是腰间挎刀,身披蓑衣。
“三哥,前面就快到了吧!”一人问道,声音已经颇远。
“嗯,大约还有十余里……”
人声已经远去,听不真切,只有马蹄声从远处传来,不过渐渐的也就消失了,四周又安静了下来,变得同所有深夜中密林的那样,静谧、黑暗。
一人从泥泞路边的草丛中爬出,肩上扛着一棵果树,冲着树林喊道:“老鬼,下来,有东西吃了。”
话音落毕,一道黑影顺着树干梭了下来,踏着泥泞走到那人面前,没好气的道:“我俩现在不是渔夫和耕夫那两个老头子了,你的称呼该改改了。”
渔夫愣了一下,道:“我觉得这样称呼挺好的。”
“你觉得我们活不到那个时候?”
渔夫在夜中无声的笑了一下,把剥开的青橘递给耕夫,笑道:“尝尝,这东西在河堤下种了一二十里,你最近不是想吃酸的吗?这青橘应该刚好,整整一颗果树呢,够我们两个吃了。”
张老汉接过青橘,塞了一瓣在嘴里,酸酸甜甜的,味道确实不错。有些埋怨道:“你就不能一颗颗的摘吗?这样砍了一颗树,起码要等三年才能再结果子了。”
“嗯好,下次注意。”
渔夫也摘了一颗青橘,剥开后放进嘴里,咧着嘴道:“这么酸你怎么吃得下。”
“你照着那种捏着有点软的吃,那样的要甜一点。”
渔夫三两下吃完手里的,挑了一颗剥开,果然,味道要好很多。两人蹲在野草旁,默默的吃着东西,像极了一对逃难的老夫妻。
“刚才那两个捕快过去了?”渔夫吸了一口冷气,只觉得牙齿酸软得不行。
“嗯!”
耕夫吃完青橘,在满是雨水的青草上擦了擦手,悠悠道:“那个神农瑾算得没错。”
“王爷就在盐场吗?”
耕夫摇摇头道:“不清楚,你知道的,那个人谁也不信。不过盐场那样的揽财利器,他没理由放过的,应该早就经营多年了,或许是他的一处老窝。”
“大人物不都这样吗?”
“你说他能问鼎那九五之位吗?”
渔夫笑了一下,道:“没坐上那个位子之时,谁又敢断言,即使只差临门一脚,若是运气不好,也可能完全是为他人做嫁衣。”
“是啊,朝廷腐败之象已现,不是小皇帝镇镇那个,压压这个便能平治的。昔年文王踏步八百,周朝兴盛八百年,看来真的有王朝气数这一说。各地藩王、勋贵世家已经不堪寂寞,都在暗中蛰伏,等待天时。”
耕夫抱怀而坐,悠悠道:“这江湖已经波诡云谲了,想不到这天下也要风起云涌了。”
“你若是担心,我们二人就此离去,寻个穷山僻壤之地,隐居起来,再不管这世间纷扰。”渔夫目光闪了一下道。
耕夫摇摇头,见渔夫还想说什么,叹气道:“至少现在不行。”
……
“小姐,风公子要是遇到那两人,会不会有危险啊!”洪浪平息,小舟回到了正常的速度。影子立在舟头,在其左前方,那道身影已经很久没动过了。
神农瑾摇摇头,道:“那个人……不用担心。”
影子皱了皱眉头,作为小姐的影子,她怎么会不知道其心事呢。只是听小姐说,风公子大约大约只有三两天的寿命了,所以两人之间……
即使在连绵的雨夜,盐场码头依旧忙碌,这是一处人工挖出来的类似海港的地方,有不少货船停泊在码头。
灯火通明,兵士站在箭楼,来回的巡视着。在其下面,则是一串忙碌的身影,在灯火的照耀下,不停的来往于仓库与货船之间。
这忙碌的景象,倒是让这个黑夜多了分人气,那些光膀子干活的汉子,也都忙里偷闲的讲着话,他们都是自愿来此干苦力的,赚点钱贴补家用。
这个世界,不论如何的艰难,只要肯话力气,总有活下去的法子。
“吁!”
钝三刀勒紧马绳,马蹄扬起,在柴门前停了下来。不及箭楼上的兵士询问,他便从怀中掏出一块令牌,道:“青河城捕头钝三刀、风无语,奉府尊之令,有要事在身,上面的兄弟,还请行个方便。”
也不知道上面的人看清了没有,不一会儿,柴门已经打开。两人驱马入内,一道笑声迎来,“呵呵,钝捕头,有些日子没见你了,什么风把你吹到这儿来了?”
“原来是王校尉。”
钝三刀从马背上跳下来,拱手道:“事情紧急,你我兄弟二人一会再叙旧。”
“什么事情这么紧急?”
王校尉有些诧异,而后怪笑道:“莫不是采花大盗跑到我们盐场里面了?跟兄弟说说,这次是不是哪位官家小姐被掳了,让你这大捕头连夜追敌。”他十指大动,颇有食珍馐之意。
钝三刀为难的摇摇头道:“个中细节不便细说,这两匹宝马跑了百十里路,还请王兄替我二人照顾一二,事情办完之后,再来找兄弟喝酒。”
“好说,好说。”王校尉挥挥手,自有兵士将马匹拉去照料。校尉看着两捕快,小声问道,“是不是城头出大事了,别蒙我,兄弟也是上过战场的。白日里奔来的传信使者,乃是军队斥候中的佼佼者。兄弟我嗅嗅鼻,便能闻到他身上的血腥味。”
“校尉既已猜出个一二三,又何必问我们兄弟。”钝三刀笑着,“这事情没有定论之前,兄弟确实无法相告,不过也就是这一两日的事情,王兄,对不住了。”
“钝兄这是哪里话,都是为公家办事,有些忌讳我岂会不知。只是整天在这盐场里瞎转悠,不能逛窑子、去赌场,喝酒都不让,委实憋坏了兄弟。”王校尉回着话,和两人告辞道,“我就是随口问问,二位有事就去忙吧,若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尽管开口。”
“那就先行谢过王兄了。”
两人寒暄完毕,钝三刀带着风无语熟门熟路的向盐场里走去……
盐场很大,有个方圆五里的样子,低洼之处是一些梯田,用来晒盐之用,不过现在里面集满的,可都是雨水。
在梯田的另一边,则是有数十个篷子,里面火光熊熊,照得四周如同白昼,好些赤着上身的汉子在里面忙碌不休。火光之后,是星星点点的屋舍,此地盐场乃是个肥得流油的地方,常年来此干活的苦力,拖家带口的,日积月累之下,也出现了那么一两个村子。
“下雨天无法用太阳晒盐,所以才才用火烧卤水,毕竟盐场每天产多少盐是固定死了的。”钝三刀开口解释道。
风无语点点头,道:“之前我还以为这里是一处盐矿来着。”
“盐矿多在西北干旱之地,江南水乡,盐场一般都是盐井的代称,以卤水制盐。”
钝三刀眼中浮现出一丝追忆之色,回道:“昔日追捕大盗,去过边塞两次。风光迤逦,天苍地茫,你有机会,一定要见识一下。”
风无语用眼光扫了一周,看着灯火数量和建筑,望气点兵之法虽有出入,但也不大。这地方大约驻守着五百的守卫,其闻言,点了点头。
“我们现在就去码头便等待吗?”
钝三刀瞅了一眼四周,低声道:“嗯,小心一些。”
风无语心领神会,跟在钝三刀身后,暗暗戒备。
两人一身捕快装束,行走在众多苦力当中,倒是有些惹眼,不过谁也没工夫管他们。那些无聊的兵士,多数都窝在阴暗处睡觉,即使站着守卫,也有许多在与周公梦游。
常年站岗,谁还没练出个站着也能安然入睡的本事呢!
钝三刀和风无语寻了个没人上货的港口,静静的等待起来。王爷谋逆,府尊奉召绞杀,可惜还是被其逃了。两人奉命追查,这才有两人现在的这一幕。
钝三刀虽然早早知道一些消息,但是此诏令出来,心中还是有些诧异。乱世才用重典,那位萧不夜萧王爷,乃是皇室贵胄,又是曾为国朝立下战功。是以封疆一隅,即便是再怎么权势滔天,有忤逆之举,也不至于让得京城中那位举兵来攻。
天下虽有不平,却也没有倒兵戈相向的境地。那位既然如此心急,又动用此种手段,看来天下动荡,近在眼前。而相比于众诸侯,他似是处在下方。
毕竟只有弱者才会惊惧于外,否则以他名正言顺登基,只要手中力量稍微强一些,也不会有此举动。
“也或许有我不知道的内幕在其中,大人物的心思,谁也猜不准。只是可怜了下面的庶民,风雨里依旧奔波不休,甚至还要白白丧命。”钝三刀紧了紧朴刀,微微叹气。
河边雨急,河岸风大,吹得人衣襟咧咧,没有谁能够逍遥游。世间尘世纷杂,无论是悬崖绝壁的隐世高人,还是与世无争的和平小镇,既然生在人世,又怎可隔绝风尘。
有鱼儿惊出水面,钝三刀眼神微凝,道:“来了。”
两只小舟从黑暗中驶来,舟头立着两人,正是神农瑾和影子。两人似乎没有上岸的意思,合乘一只小舟,把另一只小舟空了出来。
钝三刀与风无语对视一眼,飞身落在小舟上,影子见此,滑动着小舟向外驶去,二人一言不发的跟在后面。
小舟悠悠,行至江面,神农瑾才开口问道:“如何?”
钝三刀皱眉道:“来的人,是三大将门中,杨家的白马军,还有被称为‘鹰眼’的神木军。其走的是山林,在加上地方官府的遮掩,所以了无生息的潜到了明月城附近埋伏了起来。”
“竟然出动了鹰眼,怪不得王府的无法调集大军及时赶来。”
神农瑾叹了口气,道:“他们是奉召而来的吗?”
“是,也不是。”
风无语道:“其好像在奉召以前就布置了一些人手在明月城。”
“这倒不奇怪。”
神农瑾低声道:“那些人当中,除了杨家的人,还有哪方势力的人?”
钝三刀摇摇头,道:“这倒不曾得知,不过据悉,府尊上任之前,一直是魏王府上的座上客。”
“京城里的争斗,已经开始衍变成地盘之争了吗?”城中军队,神农瑾也只知晓一二,那人还没有信任到她一个外人掌控所有的力量。即便是明面上交由她掌控,私下里也一定有人与之貌合神离。
小舟横跨过河面,四人踏上河岸,一侧是起伏不定的青山,在夜幕之下,就像是匍匐着的巨兽,随时准备吞噬一切。
“杨家投靠了魏王?”钝三刀迟疑了一下,问道。
神农瑾淡淡道:“或许吧,不过萧不夜可不是省油的灯,想来手段应该不止那么一点,我们倒是有场大戏可看了。”
“城里面现在差不多都是魏王的人,萧不夜还会回来不成?”
神农瑾笑道:“青河城是他经营多年的地方,其能从鹰眼底下溜走,意料之中的事情。统军大将,手上无论如何都会有暗子,即便兵败如山,也能带他杀出重围。这么看来,那僧道二侣,倒是魏王的安插在其身边的人了。”
“你们见到那两人了?”风无语急忙问道。
“先前在船上,那两个贼子差点害了小姐性命。”影子忿忿道。
神农瑾笑道:“害我倒不至于,不然在河面上就对我们出手了,这应该算是一种警告吧,亦或是卖个情分。呵呵……难不成想让我为他做事吗?”
风无语和钝三刀对视一眼,不知道怎么接话,神农瑾却是笑道:“我们先等等,不急着参与他们之间的事,让手下的人密切注意他们的动向就好了。”
“目前看来,也只有这么个方法了。”
四人说着话,朝着青河上游走去,官府、王府、边军和杀手组织,这些实力交杂在一起,都想吞并彼此。
这四人似乎谁也没帮,不知道又是属于何种势力。
这绵绵雨季,却是多事之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