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下它。”
风钺闻言,把目光移到桌上的小瓶,其目光闪了闪,没有动,没有作答。
屋子里又陷入了死寂。
这个黑暗的小屋,只有屋顶上的天窗与外界相连,那是一个指头大小的洞,免得屋子里的人窒息而死。风钺来此地的次数多了,便把那个洞称作天窗,这样至少让他觉得,如果实在不行,他还可以掀开天窗逃出去。
“你果然如传闻中的那样沉得住气,好久……难得。”那个声音再次传来。
天窗挤出一缕阳光,印在侧面的土墙上,风钺抬起头,看着尘埃在那束阳光里翻飞,微微叹息。
“怎么?你不愿意?”那人继续问道,她似乎有些心急了。
风钺收回目光,他能感觉到那人在打量自己,于是他把头上的斗笠压低了些许,略带磁性的声音从他口中传出。
“时间、地点。”
唰!
黑暗中飞出一张纸片,从风钺脸颊飘过,吹动了他斗笠上的黑纱一角,一个满是胡茬的下巴一显而逝。
纸张飘过烛火,微微亮起,而后便在空中翻腾着燃烧,一股淡淡的草烟味从上面传来,有些好闻,至少风钺觉得是这样。
可惜纸张太小,还没落地便燃烧殆尽,一只脚从黑暗中探出,将空中翻飞的灰烬纸片压进尘土。只余一道若有所思的目光,追着那离去的消瘦背影,怅然无声。
……
今日天气不错,南风三度,青草微摇,风钺从河边取回白马,凝神片刻,大概是在想事情。微顿,他放下缰绳,取下头上的斗笠挂在马鞍上,来到河边,用剑撑着身体,单手捧了口水润嗓,又洗了把脸。
河水涟漪褶皱着他的脸,水中的碎开倒影,氲不开那沉凝的目光。一直等到河水平静下来,他才抬起头,让人无法自水中窥见其容貌。一股微风袭来,又吹褶了水中倒影,倒是鼻尖上传来一丝凉意。
“起风了!”
风钺把斗笠扣在脑袋上,翻身上马,辨了个方向,策马而去。
城郊外青山碧草,绿树繁花,城郭内则是游人如织,酒楼飘香。歌声从楼船上传来,咿咿呀呀的,即使风钺无意去听,依旧丝毫不落的飘进他耳朵。
三月春风扰杏楼
桃花飘落琴弦
你如柳絮逍遥世界
何不驻足片刻
待我煮酒焚香
赠一曲阳春
谱一曲春萧
人间四月......
风钺溯流而上,歌声已经渐渐缥缈,他侧身让过一位卖花的少女,来到沿河而下的台阶。这是一处供人中途上下船的渡口,数十年的风雨洗礼下,青石已变得黝黑光滑,似把玩良久的墨玉一般。
一只乌篷船从上游悠悠而下,船身长不过六尺,宽不过三尺,霎是寒酸。这样的船都是穷苦人家用来打鱼用的,因其体小灵捷,被人称作“泥鳅”,意为可在稻田泥沟行驶无逾。
当然,有时也可用来载人,赚一两个铜板。
那“泥鳅”慢悠悠的行到渡口,撑船是个枯瘦的老者,脸上深深的皱纹藏匿着泥垢,岁月斑驳不外如是。他指关节异常粗大,看这样子,年轻时应该是个石匠好手。
风钺瞟了一眼乌篷子,见里面没人,伸手拦下了船。
“客官,您是要用船吗?”老者似乎眼神不太好,出声确认道。
风钺点点头,也不见他动作,人便稳稳当当的站在船头,小船微微下沉。或许,用舟来形容更恰当些。
“客官,你要去哪?”
“乌水巷子!”
“那里啊!”老者似乎有些为难,浑浊的眼光落在斗笠上,揶揄了几下,还是没说出拒绝的话。
……
青河从明月城东南流进,自西南透出。这条河水量充沛,也因此,才成就了周遭百里的迤逦春光,以至于很多人,大多时候都把明月城称作青河城。
夏日里暴雨连连,青河河水暴涨,曾淹没了不少两岸屋舍。于是官员效仿大禹治水,沿着青河,开凿了五条人工河,以便夏日青河河水暴涨时,达到泄洪的目的。
明月城历经百年风雨,仍繁华如昔,这五条人工河算得上功不可没。严格来说,乌水巷子也有一条人工河,只不过这条人工河不是官府出资挖建的,而是住在这里的百十户穷苦人家,为求栖身之地好在一些,硬是一点点抠出来的。
小船从狭窄的桥洞里探出,便来到了一条比小溪大不了多少的河上。与其它河相比,这条‘小溪’弯弯曲曲,两侧土黄色的石砌上,有老妇端着木盆洗衣物,也有肚子圆滚滚的消瘦小孩,憨憨的往河里撒尿。
这里原本只住着一些穷苦人家,一番治理后,虽然仍是脏乱,不过环境较之前倒是好了许多。于是,又有一些鸡鸣狗盗之徒住了进来。
一贼眉鼠眼的汉子见有船进来,用脚扒拉了一下地上的黑线,便笑呵呵的等着船靠渡口。只要看看那船头之人脚下的薄底快靴,以及手里那把光华内敛的古剑,他就知道,今日这桩生意定然油水十足。
“客官,到了!”
小船抵至乌水巷子唯一的渡口,顿了一下,似是惊醒了站在船头,木雕一样的客人。其微微转头,手里多了一角碎银,递给老者道:“有劳!”
那老者咽了口吐沫,一只手狠狠的在裤子上擦了几下,才接过碎银。不及他说感谢之语,那客人已经上了渡口,直直的向巷子里行去。
老者遥遥拜了个谢礼,急忙摇着船向桥洞钻去......
“诶诶,这位兄弟,是要找人还是打探消息?不是我王小二吹牛,我丐帮弟子遍布全城,眼线之多,官府办案都得靠我们。如果您问天文地理,我们一定不知,但是这人间事嘛,就算是昨日里,谁家厨房死了只苍蝇,我们也能给您准确的答复。”
王小二随手扔掉手里的瓜子皮,一脸谄媚的笑容。今日是他当值,当然不肯错过到手的生意。
然而那人似乎未闻一般,一步步的向他踏过来,其斗笠黑纱轻扬,露出了满是胡茬的下巴。然而王小二的注意力并不在那里,即使隔着面纱,他人能感受到,来人那如刀的目光,刺的他后脊背发凉。
恶人他见过不少,或者说王小二自己就是一个恶人,可是在被对方盯上的一瞬间,他便感觉自己的恶,与眼前这样一位修罗比起来,当真是小鬼与阎王的差别。
哒哒哒!
脚步声依旧不紧不慢的响起,每响一下,王小二便觉得似有重锤狠狠的敲在他的心窝,有种说不出的压抑之感。其嘴唇发青,额头也已是密密麻麻的汗珠,被巨大的恐惧笼罩,他不由自主的挪开脚步。
两人交错间,王小二不由得庆幸,自己闪的得快。他丝毫不怀疑,如果刚才自己没避开,此时恐怕已经身首异处了。那一瞬极短,却又极为漫长。
听着脚步声远去,王小二艰难的扭动脖子,或许是僵硬太久,脖子上传来吱吱的声音。王小二心中暗恨,河面上的老头也因为他愣神,失去了其踪迹。
“真他娘的晦气!”身体松懈下来,王小二只觉一阵虚脱,全身湿黏黏的,说不出的难受。而且两头落空,什么都没捞到,他觉得今日得赶紧回去看看黄历,不然倒霉的事情还会更多。
“这没人啊,你小子摇什么铃铛。”一个声音从后面传来,王小二转过身,便看到赵大宝衣衫不整,松垮垮的迈着八字步向他走来。
“小爷今日不舒服,这接客的肥差就给你了!”王小二翻了翻白眼,没好气的道。
赵大宝扬着头,盯着太阳让自己狠狠的打了两个喷嚏,这才把目光落在王小二身上。他嘿嘿一笑,一脸猥琐的道:“我说你小子,也忒不行了,没睡娘们也这幅脸无血色的样子,该不会是前几天用力过猛了吧?”
“滚滚滚,小爷身体好得很,用不着你操心!”王小二立即反驳道。身为一个男人,丑点穷点他不在乎,不过那方面嘛,他可不愿露半点怯。
赵大宝一副我信你才怪的表情,却没有在这上面多扯,道:“还是老样子,我八你二。”
王小二点点,“娘的,又便宜你小子了。”
赵大宝自然嗤之以鼻,王小二也不多说,嘴里唱着淫词滥调,往巷子了走去。这一带屋子低矮,二层小楼除了寥寥几座外,便是清一色的低矮的平民窟。
王小二对此地捻熟无比,三拐两拐,便来到一户暗娼门前,今日他已无事,便打算找点乐子耍耍,散散晦气。
本来他是打算赚点钱去那些青楼里的,可是今日遇到第一位客人就让他魂都没了一半。心里没了那股子冲劲,他只想找个便宜点的,草草了事。
木门打开,一位满是风尘的女子出现在王小二眼前。这女人长得一般,不过皮肤还算白皙,慵懒的靠在门框上,露出大半个酥胸,倒是还有几分风情。
王小二见此,哪里还有先前的萎靡,低吼一声,便把脑袋埋进妇人丰满的胸部,惹得妇人一阵轻笑。王小二急不可耐,用手褪去妇人的衣服,后者骂了声讨厌,随手关上了房门,不一会儿,里面便传来了女子的呻吟声。
厮混了大半日,当王小二脚步虚浮的从门槛迈出时,太阳已经落山了,地势低洼的乌水巷子,已经暗了下来。当然,其中大部分原因是此地的人,都点不起烛火,除非必要,他们连煤油灯也不舍得用。
王小二回头留恋的看了小院一眼,笑得嘿嘿的,“敢说老子不够英雄,过天再来收拾你,现在嘛,小爷得去分赃去了。”
他自言自语的话自然没有人回答,如果有,反倒是件奇怪的事。厮混半日,肚子里传来一阵叽里咕噜的声音,王小二勒了勒裤腰带,寻了个墙脚美美的撒了泡尿,这才开始上路。
赵大宝家在乌水巷子的东面,王小二的穿过大半个巷子才能到他家,虽然路程有点远,他也不着急,悠哉悠哉的。
这巷子里的人晚上很少出来,因为大部分人都是白天劳累了一整日,晚上实在没有多余的精力出来闲逛。所以巷子里空荡荡的,只有一个老汉推着手推车,边敲更边道:“卖宵夜嘞,热腾腾的面哩。”
王小二寻声走去,他饿了一天,折腾了一天,早已是前胸贴后背。如今听到吃的,哪里还忍得住,他决定吃饱了再去找赵大宝分赃,毕竟对方可不会管他晚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