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沙战醒来时,大家都睡下了。老鼠连鞋都没脱就躺在床上和衣而卧,打算时刻准备着跳起来把他抓回去。
沙战望着四周沉闷的空间,连扇窗户也没有,只有一个小小的排气扇。空气沉重难以呼吸,于是走出他们睡的这个间房。
大厅的暗门已经锁上。所有的房间都黑着灯,连平时到了白天才睡下的龙哥屋里的灯也漆黑一片。此时大厅里空无一人。他转身走上楼梯,爬上露台,想看看那有没有出路,虽然机会渺茫,但是他仍想试一下,最重要的是他也想去吸一口新鲜空气。
露台上坐着一个孤单的人影,背对着他,红色的头发,一块厚实的围巾包围着一对纤细的肩膀,肩膀上的玫瑰花纹身已枯萎。
听见有脚步声,人影回头,是小娜,“原来是你。”她说。
“嗯,我烦闷的很。上来吸口气。”沙战说。
“别想着跑出去。”小娜头也不回,“这有防盗网,还装了智能警报。而且龙哥一向不会这么早就睡。再说,你能跑去哪?关键是你连身份都没有,在街上流浪么?如果能逃过城管,那你也得饿死或者冻死。马上冬天就要来。宙斯之城的冬天让你的熬不了七天。那滋味我捱过的,你受了就知道后悔了。”小娜像一个大姐姐一样连珠炮式的数落他。
看到小娜在这,本来还想找出路逃跑的沙战现在不想跑了。
他挨着小娜肩并肩坐下来。晒台上堆着一些未清理的废品,头顶上是晾的各种衣物,旁边有两条男式内裤还滴着水,一双已经干透,穿的发黄的袜子在风中迎风摇摆。几盆早已经枯萎,土质干裂成龟纹的花盆随意吊在阳台的扶栏上。
今晚是一个有点冷的夜,正值秋冬交替的季节,空气中溢着种莫名伤感又暧昧的情绪。对面的超级摩天大楼里的胶囊公寓亮着安静的灯光,如同吟唱中的歌曲似的洒入外面的黑暗中,在影影绰绰的黑暗中,一个看不清面容,全身融入深灰色斗篷,手持拐杖的人影缓步走来站在街对面,上下打量一会龙哥经营的这间酒吧,好一会才走远。
此时已是凌晨,高空的悬浮飞船也只是稀稀拉拉如蝙蝠似的在空中飞过,路上也少有行人和车,雾霾因为清冽的空气而暂时消退,沙战仰望天空,可以看见天上的星星,他第一次在“宙斯之城”看见星空,只有几颗星星点点浮在空中,但那么美,虽然只有一点点光芒在几橦大楼的狭缝中生存。
沙战感叹,“今天的天气真好啊。平时我们都不见天空。”
“很少能见到三颗月亮同时出现的时候。看来满月快到了,也是传说中的三女神的酒会的日子。”小娜说。
“我就曾经生活在塔利亚。”沙战说。
“我分不清它们哪颗是哪颗,在‘宙斯之城’能看见天空的时日不多。”小娜笑。“而且它们的运行规则不尽相同。”
“另外两颗月亮你们叫什么?”沙战问。
“阿格莱亚和欧佛洛绪涅。阿格莱亚叫光辉女神,是恩典、优雅和美丽的化身;欧佛洛绪涅掌管欢乐和节庆的女神。他们和塔利亚在我们的神话史中称为美惠三女神。你曾经生活过的塔利亚星,也被称为激励女神。当你在泰坦仰望天空时可以同时看见她们三个的身影,意味着三女神聚会了,也是就是我们常说的满月。”
沙战抬头看天,天空中硕大的欧佛洛绪涅挂在天空,还被一栋摩天大楼挡住半边,塔利亚则遥远地从一栋摩天楼的一角上爬出来露了一点脸。而阿格莱亚则挂在遥远的天边,仅比一颗星辰大一点。
“我曾在塔利亚的流放区挖矿,在我们那,可以看见泰坦,从塔利亚上看泰坦,是翠绿色的,像一颗硕大的翡翠球,非常漂亮。从塔利亚的矿道口还能看见星河,它们也很美丽,像一条嵌满钻石的河流。我们在塔利亚,也可以看见另外两颗卫星,阿格莱亚和欧佛洛绪涅。”沙战抬头看着只露出不多的天空一角说。
“嗯,今晚可以看见一点银河。你看那,”小娜用手指了指,从两栋摩天大楼的间隙透露出来一点暗淡的星光。“听说,善良的人死了以后都变成了星星,不知道我的家人是不是在上面看着我呢?”小娜转过头来问沙战。
沙战知道那故事是哄小孩的。但是他想起他生命中出现过的父母,不知道现在天上朝他闪啊闪的星星是不是他们?经常在梦中出现的那个女人,是不是现在已经是天上的星星了?梦中仲夏夜的景色和现在的秋夜一样静谧宜人。
小娜看见沙战瞪着天空发呆,她捂着嘴笑,“骗你的。那不过就是一颗星星。就像我们所在的世界一样。没什么不同。”小娜的笑声里带着对生活的绝望,打断了沙战对回忆的遐想。
“有一天我会去天上看望一下我父母,还有你的父母。”沙战笑着说。“总有一天。”
“你知道哪颗星星是我父母?”小娜问。
“我可以问嘛。”沙战坏笑,“我飞过每一颗星星,就会问,这位星星大人,地面上有一位美丽的小娜姑娘,她是泰坦最美丽,最善良的女孩子。不知道您认识她吗?我想任何一颗可以上天的星星都一定会告诉我的。”
“你的父母不在人世了?”小娜问。
“他们在我很小的时候死于一场大矿难。”
“我到是见过我的父母,可是又能怎么样?”小娜长叹了一口气。
“至少你有很多的回忆。”沙战甚少能记起他的父母潘德拉夫妻的过往。
“我真的美吗?”小娜眼神里有一点戏虐。
“嗯。”沙战他抬头看一眼天空,“你就像天上的星星一样皎洁。”
“希望有一天,我也会变成天上的一颗星星吧。”小娜望着天幕。
“好人都能变成星星的。”沙战安慰她。
“你觉得我是好人?”小娜转头望向沙战,眼中闪烁不停。“我怎么觉得如果有一天我死了是要下地狱的?我怎么觉得我就是一个贱货?一个人尽可欺的女人,一个离不开龙哥的瘾君子?”
“嗯。可你的心灵像星星一样纯洁!你一定会成为天上的星星的。”沙战望着她,轻声说,“谢谢你。”
小娜笑一下,笑容里带着哀愁,“我今天并不是为你,你不用在这哄我高兴。我也是为我自己。我早就想大闹一场。找不到理由而已。”
沙战问,“那你为什么不离开龙哥?”
“想过,但是不敢。主要是,我习惯现在的生活。我记得我妈死的那一晚,她的房间只开了床头灯,房间里又闷又冷,房间里有种奇怪的味道,一种死亡的味道,像是街边阴沟里烂菜子的味道,又甜又腥。一周后,我就无家可归了,房子被政府收走。平民是没有属于自己的房子的,你有工作,能交上税就可以租赁房子,你无法工作就什么也没有。我从我的监护人姨母那逃出来,因为姨妈的男人强暴了我,那是我的第一次。我去找姨母哭诉,本来以为可以换来公正,没有想到,只换来我姨母的一顿耳光和侮辱,她恶恨恨地骂我是贱货,勾引她的男人。”
小娜捋一下头发,火红的发色在黑暗中像一束火焰,“而且,我现在能去哪呢?我没有一技之长,离开这里,去别的地方过的生活还不是一样殊途同归么?”
小娜这些话让沙战想起一句话——每个人都在追随自己的神,不管它将我们引导向何方。
“我反正觉得那都比这好,”沙战说,“要不,我们俩一起私奔吧?”
“呸。”小娜嗔道,“不知道谁晚上才差点没命,现在就想把龙哥跟前最得宠的干女儿拐走?”
“哎,我有群星在天,却无法点亮我眼前的小星星。”沙战叹一口气,从口袋里掏出来他的魔方,借着微弱的光,把他们组合成一个五角星形,他把这颗星星举过头顶,用整面手掌去触碰,星星亮了,闪着莹弱的渐变光,然后又渐渐消失。
“知道吗?”小娜的眼睛里有光闪过,她笑,盯着沙战的眼睛,“你和我认识的人不太一样。”
“嗯?怎么呢?是因为我是从流放地偷渡上来,所以不一样吗?”
“不是。我根本不乎你是不是自然人、还是是流民、是矿工、是奴隶。哦,对不起,我不该用这些词。我的意思是,我不在乎你是不是和我们不一样的人。在我看来,你和我没什么不同的。一样的鼻子眼睛,一样的手脚。我是说想,你思考的比这里人都要深一些。”小娜抿着嘴笑,“别看你的出身和起点比龙哥这里的所有人都低,可是,你一直在努力选择你想要的生活。”
“如果你经历过什么都没有的生活,你会发现,选择并不是人生最难的。”沙战回答她。
姑娘笑了,她洁白的小脸贴近了沙战。
沙战的心越跳越快,但是他并不知道该不该迎上去。
姑娘老练地吻上他,他无法形容的憧憬和急促的呼吸随之结合在一起,这吻是甜的,她的唇膏像是草莓味的——但是他并不确定小娜抹了唇膏。因为这吻,伴之而来得是无声又美妙的音乐四起,他们如坐在鲜花丛中的王子和公主,头顶上是月光和星空编织的花园,周边围着的是唱着曼妙圣歌的爱神。
在他嘴唇的接触下,姑娘肩膀上的玫瑰纹身在夜色中舒展绽放,尽管他想抽身离开,但是他却做不到。小娜现在的人生就像悬崖,而他正踏在峭壁的边缘,根本无法思考这吻对于他有什么意义,对于小娜来说又有什么意义……
沙战手中的魔方滚落在一边。
下楼前,小娜劝告说,“沙战你千万老实点,别打歪主意,会给自己惹祸的。龙哥这人心狠手辣,听说他把他爸妈都给宰了。”谈起这个传闻时,小娜的小脸煞白。
但小娜今晚的一吻给了沙战坚定的信念,他绝对不甘心就这样自我沉沦下去,被龙哥所摆布。他在流放地吃过的苦让他懂得,有鞋的应该怕没鞋的。还有一句老话叫‘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对于他和龙哥之间,虽然龙哥占据明显的物理优势,但是心理优势上,沙战认定自己更胜一筹,他沉默了许久,嘴角浮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