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秋的湖面在入夜后起了蒙蒙一层雾气,春风得意楼在云岚笼罩间隔着湖水看不真切,离离蔚蔚中隐约可见飞檐柔转,临水而翘。
楼内一层是大堂,喝茶的散客与忙里偷闲的生意人最为活跃,终日熙攘;二楼为雅座,浅色的纱帘交错飘拂,使得楼中的人影若隐若现看不分明;三楼一般不对外开放,只有接待贵客时才会从不同入口由侍者指引登楼。
封玉此刻扶着栏杆一路疾行,来到三楼入口处,深吸气,确定自己穿戴无误,情绪平复。这才扬起脸,未语先笑,推门而入。
屋内玉篆香炉、烛影辉煌。厅堂中素纱隔断外隐约可见数名男伶女优或弹瑟击缶,或曲意和歌。清丽委婉的乐曲悠扬如水般荡漾开。数张朱漆描金祥云纹路的楠木矮几成一字形摆开,几旁红泥小炉燃着橘色的火,几上紫砂茶壶敞着盖,有侍女在旁奉茶,但见茶叶翠中带黄,白毫如雪,正是楼中珍品雀舌春。
几旁相对而坐两名男子,正在摆局对弈,棋盘象牙琢盘,墨玉白脂,极尽奢华。
执白男子面貌方正沧桑,皮肤黧黑,身材壮实得坐在那里就好像一尊铁塔,他见封玉走进来,松了一大口气:“冯老板,你再不来,我就要忍不住一拳将叶无尽这小老儿揍晕了。”
封玉看到这人也是一惊:“张将军?!您怎么在这?城主府……”
右玉城由城主叶无尽常年经营,元庆帝定期派遣四品以上将军前来轮值守卫边关,既有希望手下大臣文武配合之意,也有让他们相互掣肘,以防一方独大的目的。
这次轮到三年值期的是四品信武将军张柱石,初来乍到没几个月,为人往好了说简单直爽,说难听了……封玉是知道的,叶无尽在张柱石来后与她私下抱怨过:那是个油盐不进的大老粗!
此刻张柱石也不知道是被叶无尽捏住了什么把柄,居然能安稳坐下来跟他手谈,封玉都担心他手指稍微用力,和田脂玉雕成的白子从此就要缺上几个。
“白日城主府里女眷诗会,末了非要我们将士点评谁拔头筹,我是不懂这些的,拒了几次被皇上说我粗人不闻雅意,叶城主知道后自告奋勇,要指点我一番。”张柱石嘿笑两声,将白子扔回盒中,“皇上开恩,晚上让我跟叶城主多学两手。正好城主府里有三百禁卫军和我们边关儿郎一起守着,我怕叶城主在那儿待着不自在,就邀他来春风得意楼坐坐——听说他也是常客了。”张柱石话里连打带消,能说的不能说的都点而不透,他又不是真傻,真傻的战场上尸骨都已经成灰了,他只是不耐烦应酬这些事,千防万防还是被叶无尽穿了小鞋。
封玉视线转向另一边,叶无尽执黑正在棋盘上落下一子,也不管张柱石已经弃局,伸指拈起一枚白子,自己与自己下了起来。他薄茧的指腹拈着圆润的玉石,凝神三思步步为营,神色安谧,眸如晨星,端得一副好相貌。哪怕已人至中年,却也只见沉稳不见苍老,简直就是张柱石的反义词。此刻他被张柱石暗讽了一番也不见恼怒,只淡笑着道:“老张,你废话忒多。”
说着转向封玉,“冯夫人来迟了。”
封玉定定神,在俩男人营造的波涛暗涌的氛围中勉力稳住脚步,走到近前:“我没想到您二位这时候会来,毕竟贵人还在城里,再怎么小心也不为过。”
叶无尽敏锐地感到封玉话里有话,盯了她一眼,见妇人已将头垂下,接过茶壶开始斟茶,也就没多问,毕竟张柱石还在对面。
“倒也不是真像老张说的那样过来偷闲。是有事要与你说。”
封玉一凛,抬起头,就连张柱石也将望着隔断外的视线收回来,看向叶无尽。
“陛下此次不是一人前来巡边,皇后随伺。”
“叶无尽!”张柱石低喝,这种宫中密事怎能说与平民!
叶无尽抬手制止张柱石,盯着封玉微微晃动的瞳孔:“帝后同时出巡,非同小可,你是明白人,当知道事情轻重。”
“帝后出巡……”封玉瞳孔缩成针尖大小,心底凉成一片,她想到还等在屋里的封三宝,想到巍峨高耸的红墙,想到抱在怀中幼小惊惧的王赫……她轻呼口气。
“为何?”封玉不是长于后宅的妇人,她经历的人和事带给她宽阔的眼界,“今年虽然干旱,但北境也算稳定,只有小股流寇。并没有听说相邻的夔国有什么动作……”
元庆帝青年登基,励精图治,鼓励民生,说一不二。每有新的政令下颁,就一定要亲自去民间看看才能放心,唯恐政令不出金銮殿,被臣子们蒙蔽。
要说也不是坏事,可是每年一次巡边,每到一处都要封城锁关,加强警戒,劳民伤财不说,就连周边国家也都快摸出规律了……搞得大臣们愈发心惊胆战,每年都要有几个劝谏的撞死在璧阶前——君不信臣,以死明志!
然而再多的死谏劝说也阻止不了元庆帝定时巡游的脚步:你们说我出巡劳民伤财?那我就简约仪卫,卤薄不设,扈从者仅三百余人,一路上不设营幄,不御屋庐,一切供应皆由在京所司储侍。反正不管怎样,每年元庆帝就一定要到北境出巡月余,仿佛给自己放假一般。但像今次带着皇后一起出巡,却是从未有过的。
“就是因为夔国安静太久了啊……”叶无尽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随后安抚地对张柱石笑了笑,表示自己不会再说什么。
封玉想了片刻,没想明白夔国安静太久与帝后同时出巡有什么关系。忍不住想问,却被叶无尽截断了。
“不过这些与你也没什么关系。”叶无尽将喝干的茶杯轻轻放到桌上,封玉下意识地添满,听他说道,“告诉你皇后娘娘也来了,是为了让你留心——王小郎的评弹可是右玉城里有名的,皇后娘娘在京中没听过这花活,回头万一传召了,你要有个准备才好。”
封玉猛地抬头。
叶无尽意味深长的微笑映入她眼帘,封玉的心像石头一样沉入胃里。
“王赫他顽劣不堪,不通礼仪,素来没什么好名声……万一真有人在陛下和娘娘面前说了什么,也请城主帮忙回旋一二,万不能脏了圣人的耳朵。”
“嗯?”叶无尽挑眉,“王小郎俊美风流,言语逗趣,下自成蹊。谁说他没有好名声了?”
“可……”
“帝后面前唱一曲儿,并不埋汰人,你别想偏了。”叶无尽指节轻叩了下桌面,长身而起,“就这么说定了。夜已深,我与张将军也不便久留。今日来就是与你说此事的。你近日将那皮猴儿看好,莫让他再到处乱跑。”
张柱石随着站起身来,他饶有兴趣地将视线在二人间轮转一圈,笑着一拱手:“先恭喜冯老板了。王小郎君要是得了娘娘青眼,以后你这春风得意楼啊,还得扩建!哈哈!”
封玉抿唇,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眼见着两人向外走去,急的汗都下来了。
“城主……城主!”封玉急追两步,“城主!可是因为今日清晨得罪大公子的事,小儿顽劣,我在这里替他给您赔罪……”
“冯玉。”叶无尽回过身,他衣摆与地面的摩擦声和腰间玉佩的敲击声,听在封玉耳中无限放大,连带着叶无尽接下来说的话,都形成阵阵回音:
“莫不识好歹,锦衣行昼,叶落归根,都是必然之事。你再阻拦,是何居心?”
夜色深浓地笼罩下来,远处水声潺潺,低垂在水面的是柳枝的黑影,大半轮明月挂在屋脊飞檐之上,疏星耿耿,是极雅致的夜景。
封玉失魂落魄地下得楼来,一路向正院行去,还未进院门,就被侍女告知:刚才少爷来过,将屋中的封三宝带走了。
封玉只觉得头都大了,扶住院门运了两口气,强打精神往王赫的院子去了。
却说王赫下午休息时做梦了,梦里红墙黄瓦,相互辉映。他看到年幼的自己被人按在地上掐脖子,喘不上气来,他在一旁大声叫骂,却无法影响旧梦重现。那是他最深的梦魇,解不开的心结。
年幼的王赫被按在编织繁复花纹的地毯上,屋中房门紧闭、光线昏暗。有水滴落到王赫脸上,是掐住他的女人的眼泪。王赫也在哭,他哭得委屈,模糊的视线中全是房子上方高远的藻井,穹然高起,如伞如盖,四周由细密的斗拱承托着,藻井上的彩画是大朵大朵的红莲,美丽得一如眼前这个一边哭泣一边行凶的女人。
王赫不知道为什么这个被自己称作母亲的女人会在自己五岁生日这一天突然要致自己于死地。幼儿的挣扎无法影响女人施暴,挣扎间王赫项上亲手被这个女人系上的足金长命锁从衣襟中滑了出来。那锁片如幼儿半个手掌大小,正面四周饰龙纹,居中阴刻着长命富贵四个字。
王赫的舌头被掐得吐出来,脸色青紫,手脚的挣动渐慢。
房门被悄无声息地打开了一条缝,阳光如刀锋般顺着门缝倾泻进来,幼年的王赫勉力扭头望去,希望有谁来救救他,从门扇的缝隙间,他隐约能看到高耸艳红的宫墙,和明黄鲜亮的琉璃瓦。
门大开,明媚的阳光裹着暖风肆无忌惮地涌入,一个身着月白比甲的宫女冲了进来,她并不惊慌,还记得回身闭紧房门,随后扑过去将王赫自死亡的边缘夺回。
被拥入一个温暖的怀中,王赫抬起眼,与低头望他的宫女视线正好对上。
那宫女有着一张清秀的没什么特点的脸,额头光洁、皮肤白皙,微翘的鼻尖,不大不小的眼睛和恰到好处的唇。
正是冯玉年轻七岁的模样。
年轻的冯玉看着还是幼儿的王赫那张被掐得泛紫并糊满涕泪的脸,他睁得很大的眼中乌黑的瞳孔有些涣散,却还一动不动地盯着自己。有什么东西在那里面微微颤动。
冯玉心疼地抬起头,质问行凶的女子——直到此刻,那女子眉间甚至还带着闲散的笑意——一边哭一边笑,像个疯子一样,丝毫不怕行凶被发现的后果。
其实质问这个行为是王赫后来臆想的,那时他被掐了太久,猛然吸入大量空气的后果是疯狂的咳嗽和呕吐,根本无暇顾及那两个女人的对话。随后他的眼皮越来越沉,就要陷入昏迷。王赫一直想知道当年冯玉到底跟那女人说了什么,能让他留得性命,能让冯玉带着他逃离那里,还能让两人在右玉城这种边城平安落脚。他于梦中倾力去听,却只能勉强看到冯玉的嘴不停开合,脸上带着惊悸和祈求,还有一丝怒意。随着年幼王赫闭上眼,现实中的王赫猛然惊醒。
他睁开眼,噩梦在剧烈摇晃的视野中渐渐散去。慢慢坐起身,喉咙似乎还在窒息般疼痛,有水珠顺着他绝美的侧脸曲线滚滚而落,是泪水还是汗水,他分不清。
四周光线昏暗,已经是傍晚时分,初升的明月挂在天上,王赫起身走到房间角落立着的等人高的铜镜前,夜晚的镜子阴森巨大,里面隐约映出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王赫慢慢抬手覆盖到镜子上,一点一点将内心中叫嚣着残忍暴虐的野兽按回去。
有些因果,他记不清,也不愿想。冷冷微笑时,如果有什么摇摇欲坠,不过是晨曦刺眼,阳光血红。
在屋中冷静片刻,始终不见冯玉说的那个“回头收拾利索了,去少爷房里做个丫鬟吧”的丫鬟来复命,王赫干脆自己来正院要人。正巧碰到封三宝在冯玉屋子里坐着,不由分说就将人拉走了。
刚开始还挺嘚瑟,觉得能借着欺负别人出口郁气——他这么干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于是一回屋先围着封三宝挑三拣四品头论足一番,接着往圈椅里一摊,指手画脚地指挥封三宝收拾屋子。双腿翘到八仙桌上,王赫学着茶楼里那些不正经的二流子对封三宝勾手指:“来,给爷倒杯茶,再捶捶肩。”那吊儿郎当的浪荡模样让封三宝觉得他那张脸都无法挽救今后被人暴揍的命运。
不再理会王赫的使唤,封三宝站了片刻,问道:“冯夫人真是你的母亲?”
嘴里正哼着苏南小调的王赫顿了下,眼风瞟过来:“怎么着?是不是觉得小爷这么玉树临风英明神武,不像她生的?”
“……是亲生的,那就好办了。”封三宝点点头,上前一手按住王赫翘在八仙桌上抖个不停的腿,另一手发力直接把他坐着的圈椅给抽了出来!
“我操!”王赫完全来不及反应,一屁股摔到地上人都摔懵了,下意识要蹦起来,发现自己双腿被封三宝按在桌上,自己整个人是个头下脚上的姿势。
“你娘管不了你,我勉为其难代劳一下吧。”封三宝这话说得理直气壮,双手将他两条小腿分别抓住,抬脚对着他屁股就是一顿踹!
王赫被踹得鬼哭狼嚎地骂,屋外想进来的丫鬟仆人全被封三宝一句话吓在外面不敢进来。她说:“进来一个人,我就把你家少爷的腿骨打折一截,你们不信的可以进来试试。”
屋外王赫的贴身侍女都要疯了,转身跑出院子去喊人。还有那平时被王赫欺压打骂得狠的,一脸幸灾乐祸地招呼相熟的举着火把来听热闹。
封玉来的时候,王赫院子就是这么个鸡飞狗跳的德行。她听见屋里王赫高一声低一声的叫骂,放到门板上的手都抖了,半天不知道该不该推开这扇门。
——真是前世造的孽!
封三宝察觉到门外站着封玉,非常给面子地停止了体罚,将王赫甩到罗汉床上趴着,走到门边将门打开了。
“你来了。”她说着向旁边一让,“动止无仪,过失相规——规矩你懂。”
她是懂,可问题王赫不懂啊!
封玉深吸口气,直奔罗汉床,唯恐封三宝把人给踢出个好歹来——处刑人的武力值,封族人心里都有数。
“我留劲了,皮肉伤,过几天连印子都不会留。”
“要过几天?我是说——这几天他若坐都不能坐……可就要坏事了!”封玉不敢怨封三宝,王赫的德行她是知道的,可叶无尽才跟她说了要王赫去御前伺候着,转身王赫就报伤不去,怎么听像都是故意而为。
封三宝走到桌边将灯烛点燃,转身看她:“怎么了?”
大概是封玉语气太过惶急,连王赫都不嚎了,他回头看了封玉两眼,撑起上半身对屋外吼道:“都给小爷滚!不滚的院子外头跪一宿!”等外面人群散去,光线暗下来,才转头问道,“我不能坐怎么坏事?你去趟楼里怎么吓成这样了?”
“是叶城主……”封玉看着眼前两个半大的孩子,揪着帕子踌躇下,小心翼翼地对王赫说道,“他要你去御前唱个评弹,就这几天的事,等着听召。”
“——他算个什么东西也敢指使小爷!哎哟……”王赫一听就炸,拍着床沿就要翻身坐起,翻到一半又趴回去了,“他凭什么定这事!你没给挡着……哎,你,走走走,别跟这杵着!”王赫说一半想起屋里还有个封三宝,赶苍蝇一样挥手,“小爷我现在有正事,今天你这出不会这么算了,先记着,回头找你算账!”
封三宝都要被他逗笑了,不知道少年这种理所当然的心态到底是怎么养出来的,不由望向封玉。
封玉被夹在中间两头为难,僵了片刻后对封三宝道:“你先去正房等我吧。”
封三宝有些意外地挑眉,沉吟了下,爽快地离开了。
她前脚刚出门,后脚王赫脸色就沉了下来:“怎么回事?!”此时少年的样貌依然漂亮鲜烈,刚因为挣扎而散开的发柔软地匍匐在颈项上,但他的眼神丝毫不像个孩子,沉冷的瞳孔幽深得仿若古井,隐含在内的是暴烈无情。
“叶无尽带着张柱石来了楼里,说这次陛下出巡是带着皇后娘娘的……皇后娘娘没听过评弹,你唱的评弹在右玉城出名。回头要是皇后感兴趣,打算点你去御前献唱。”封玉也不再废话,蹦豆子一样将自己知道的全说了出来。
王赫抿着唇没说话,表情是暴怒的前夕,片刻后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消化了情绪,冷静地问道:“你没拦住?叶无尽怎么说?”
“他说……”封玉吸口气,准备好迎接即将来临的责骂,“他说锦衣行昼,叶落归根,谁也不能拦着。”
“呵。”王赫轻笑,今天下午的梦果然不是什么好兆头。他双眸缓缓泛起彻骨的寒意,密云不雨的神色,“他到底知道多少?”
“我只在带你来右玉城初落脚时暗示过他。”封玉也是心惊。那时二人女弱子幼,为了能在偌大的右玉城里立足,不得不将底牌掀起一角让叶无尽看后私下揣摩。也不知这么多年他揣摩出了什么……偏偏要在皇后跟来的时候点王赫御前弹唱。
“怕什么。”王赫冷冷勾出笑容,阴森森的目光,仿佛鬼火在烧,“我也想看看他们都变成什么样了,这不是正好吗?”
“可……”
“叫人把最好的金疮药取来给我揉揉,明儿再把楼里那两个评话和弹词的老师傅请过来,我这嗓子最近用的有点废,得养养。既然已经打过招呼了,那就算是临阵磨枪,咱也得拿出个样子来。”
封玉犹豫着站起来,眉头直跳,王赫这副认真准备的样子让她有种不好的预感。
“怎么?”王赫望过去,“你怕?回头是我去唱,你别给我拖后腿就成。赶紧的,去啊!”
封玉一步三回头地被王赫赶出院子,寻了人一一吩咐了,这才慢慢走回正院。推开房门,看到封三宝端正地坐在厅堂客座,侍女在封三宝进来时已经奉了茶,并在香炉中点了紫檀香。此刻焚香如暮霭沉沉地弥漫,厅堂中的烛火一一点燃,积聚了不少烛泪,浓光淡影,稠密地交织着重叠着,将封三宝尚未长开的身形笼罩在一片妃色的光晕中。
“回来了。”少女开口的语气仿若主人,封玉揉了揉眉心,觉得这一宿实在太漫长了。她没什么力气再与封三宝打机锋,走到一旁坐下来,探头见封三宝的茶盏没有动过,先端过来喝了两口冷茶,这才呼出口气。
“右玉城城主叶无尽,晚间来春风得意楼,点名要王赫去城主府为圣上献唱评弹。”
“这我知道。”封三宝独处了不少时间,头脑比封玉清醒,“为什么你不愿意让王赫去?”
一般人要是被点名御前伺候,大多会惊喜与惶恐交错,做得好了赏赐不会少,唯恐搞砸。只有封玉这里,只见惊不见喜。
封玉摩挲着茶盏边沿:“赫儿他那脾性……我怕……”
封三宝点头:“他还有封族血脉。”被发现就更危险了。
封玉手抖了下,将茶盏放下:“是的。”
“若你同意让我跟着他去,我可保他平安归来。”
“不行!”封玉一口回绝,快得让人起疑。
封三宝静静地看她:“你怕我打算刺杀皇帝,拖累了王赫?”
封玉张了几次嘴,说不出话来,眼前少女看起来异常冰冷,说出的话带着让人窒息的张力,带着让她整个灵魂都陷入禁锢的坚定与寒意。
“你是第二个问我打算做什么的人。”封三宝专注而沉寂地看着封玉,“第一人问我的时候,我告诉他我要去杀人。”
“但是后来在来右玉城的路上,我仔细想了想,比起杀人,我更想要个答案。我想知道,封族到底是为什么,要被灭族。”
炉香将要燃完,夜风缭绕,淡烟参差游离,气若游丝般。烛火晕晕,明灭不定,黯黄的光芒在少女脸上拂拭,却染不上暖意,封三宝在这样的光晕中孤光自照,肝胆皆冰雪。
封玉觉得自己在这样坦诚要求的孩子面前,即使有一万个理由可以拒绝她,却也抵不过内心同样渴求答案的欲望。她叹了口气。
“只要赫儿愿意,我不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