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岩死死抱着马脖子,被颠了个七荤八素,整个人都是晕乎乎的。
好在王钺虽然好勇斗狠,狂妄自大,但是孝心还是有的,唯恐与老爹失散,特意用麻绳将两匹马的缰绳给系在了一起。
好不容易等到胯下黄马停了下来,王岩战战兢兢的回顾四周,却见到四周黑漆漆的,伸手不见五指,根本不知道身处何地,顿时不禁紧张了起来。
“钺儿!”
王岩手忙脚乱的从马背上下来,顺着马缰摸到连接两匹马的麻绳,又顺着麻绳摸到了王钺所骑乘的白马,感到王钺整个人伏在马背上,登时有些慌了。
“钺儿……钺儿!”
王岩惊骇欲绝,慌慌张张摸着黑将儿子从马背上拖了下来,不想依旧没有听到王钺的回应,立马更加慌了。
当他摸到一手湿润,再摸到王钺胸前的一根箭杆,顿时心里凉了半截,再摸到王钺口鼻处,确定王钺气息全无,已是不活了,当场如丧考妣般嚎啕大哭了起来。
“钺儿,为父不报此仇,誓不为人!”
兴许是平日里横行霸道遭了天谴,王岩这一脉人丁单薄,即便是王钺,也是王岩老来得子,平日里宝贝得不行,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
这一哭便是哭了半宿,到得天色放亮,王岩借着天色看清楚王钺面如纸金,死不瞑目的样子,顿时悲从心中来,本已哭累而今又忍不住痛哭流涕。
直到第一缕晨曦透过枝叶间的缝隙落在地上,王岩这才抹干了眼泪,抱起王钺早已冰凉的尸体,一脸狠戾的上了马,一扬马鞭,即刻打马赶往涿县县城。
古时县官又称百里侯,意为一县之地大概就是方圆一百里,当然,各县因各种原因,管辖范围多有不同。
王家庄隶属于涿县管辖,距离县城也不过数十里路程,这个距离对于平日里都只老实呆在家附近活动的百姓来说简直就是一段。
王岩带上儿子的尸身,一路快马加鞭,却是没用几个时辰便抵达涿县城门外。
平白见到有人满身血迹带着尸体要进城,哪怕就是平日里各种摸鱼打诨的守门兵卒也紧张了起来,纷纷喝散人群,一齐壮着胆子拦住了王岩。
“来者何人,还不速速下马!”
城门官儿壮着胆子站在几个兵卒身后,一声大喝,当场就要拔刀。
王岩也是乡间一霸,族兄更是涿县廷掾(汉代官职名,督乡事),平日里进城从来都是豪放得紧,不过一直以来都积极努力往士族靠拢,来城里自然也懂得规矩。
“老夫乃本县王廷掾族弟王岩,我儿命丧贼人之手,特来请兵为子报仇。”
王岩一番哭诉,顿时让四周百姓一片哗然,人人面带惊惶之色,有人想要抓紧时间进城,有人想要赶紧出城回家防范贼寇,场面上登时变得有些混乱。
“谁敢喧哗,定斩不饶!”
城门官儿见场面有点失控,连忙拔刀一指,借助官府的声威震住了场面,一时间城门处又恢复了秩序。
“阉人祸国,天下贼寇四起……唉!”
人群中有一个耳垂异于常人的汉子轻叹一声,紧跟着又意识到自己无意中说错了话,连忙闭上了嘴,几个闪身换了个位置,继续安心当个吃瓜群众。
王岩也是时常进城钻营,城门官儿也是紧张之余没留意到这是个熟人,他的身份自然确凿无疑,很快便得到了放行。
不多时,随着王岩前往县衙报官,城门处又恢复了往日的安详,不过隐约弥漫着一种紧张的气氛,百姓们走得可要比平时快多了。
王岩带着儿子的尸身打马来到县衙前,立时便有两个凶神恶煞的衙役上前拦马。
涿县是涿郡治所,真正的掌权者是郡守,县令只是个空架子,不过这是规矩,越级上报这种事情如果没有门路,那是大罪。
王岩只认得族兄王廷掾,按规矩,要报官也只能先来县衙,然后再由县令汇报给郡守,由郡守决定是否出兵平贼。
“原来是王里长。”
其中一个衙役倒是认得时常来找本县廷掾赴宴的王岩,按汉制,朝廷正式编制最低只到乡官一级,里长则是由百姓推举。
王岩虽然没有朝廷正式编制,不过却是王廷掾的族弟,这衙役也乐得做个顺水人情,以官职来称呼王岩。
“我儿命丧贼人之手,特来求县令出兵平贼。”
王岩说到伤心处,忍不住又在抹眼泪,他这一脉就这么一个独苗,结果却是死于非命,那可是断子绝孙了啊。
俩衙役心知事关重大,也没敢像平日里讨要好处,连忙让开路来,请王岩带着王钺的尸身进去。
不多时,王廷掾闻讯赶来,见到族弟王岩抱着族侄的尸身跪在堂前抹泪,顿时大惊失色,连忙上前询问道:“族侄遭了何人毒手?”
“族兄,我儿……”
王岩见到族兄,顿时悲从心中来,当场哽咽不已,愣是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两行老泪止不住的往下落。
王廷掾眼角微红,细语安慰,陪着族弟一块等待县令上堂。
过得不久,县令杨集一摇三晃从后衙走进大堂,在案前落座,定睛一看是下属廷掾陪同一人在堂下,不由得奇道:“王廷掾,此人依稀有些面善。”
“杨县令,此人乃我族弟王岩,亦是本县里长,其独子遭贼人杀害,特来求县令出兵平贼。”
王廷掾叹了口气,替族弟王岩解释了下,不过心里并没报什么希望。别人可能不知道,他可是清楚得很,本县这位县令可是耍太极的一把好手。
果不其然,杨集听到王岩接过话来,声称儿子被太平妖道所害,立马脸色微变,直接一个太极推手便打发了。
“本县乃涿郡治所,既是太平妖道,当去求郡守出兵。”
王岩见杨县令推脱,立时急了。他哪有门路去求郡守,怕是连郡守的面都见不着就得被差役轰将出去。
“只求杨县令发下海捕文书缉拿贼人。”
王岩在乡间横行惯了,虽然一直都在努力向士族靠拢,可终究不是官场中人。王廷掾不同,在官场厮混多年,哪还不知道其中的弯弯绕,一见族弟急了,连忙抢先开口,只字不提出兵平贼一事,只求通缉凶手。
通缉个犯人而已,这倒是县令的分内之事,杨集面色稍缓,欣然答应了下来,并召来主记室(汉代官职名,掌管文书),让其带着王岩下去协助绘出犯人画像。
一番忙乎下来,王岩抱着自己儿子的尸身,失魂落魄跟在族兄王廷掾身后走出了县衙,来到了王廷掾的家中,自有下人带走王钺的尸身前去收敛。
宾主落座,王岩便哽咽着问道:“族兄为何不肯助弟求县令出兵?”
王廷掾倒也不恼,轻叹道:“要怪便怪你托词太平妖道害了钺儿,你可知当今朝廷如何看待太平道?”
王岩呆了呆,万万没想到居然是自己报仇心切,直接给袁逸安上了个太平妖道的身份,结果兵马没求来,反倒落得个雷声大雨点小。
见族弟一脸呆滞,王廷掾摇头轻叹道:“若你说是贼寇所为,兴许杨县令便要去请郡守出兵平贼,可既是太平妖道所为……唉。”
说罢,他再次轻叹一声,安抚道:“容我几日,你且在府上住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