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就到初八日,天色微熹,院里霜华未褪,云苋就被提溜起来梳妆。
她本来皮肤底子好,粉白通透,无需施粉,可这几日她心头惴惴,不敢入睡,虽有松树的宽慰,但到底是少年。睡不着的云苋便拉着松改在院内一遍又一遍地练剑、练习法诀。松改倒是没有厌烦,日日不是喝茶就是喝酒陪着,他也是待云苋疲乏之时,帮她备好热水的工具人。
云苋戳戳自己发青的黑眼圈,无奈地打开香粉盒子,细细遮盖。明明松改也晚睡,甚至她睡了松树还没睡,为何这个老妖怪气色好得很,自己的眼圈却日益加深。
世道不公啊世道不公。
待她换好衣裙,松改早已在院内候着。与她的浅色不同,松改一身墨绿几近玄黑,整棵树显得更加严肃与不近人情。
“你是去吓唬仙子的吗?”云苋嫌弃地扯扯松改的袖子。
“若是能吓到那定是极好。”松改回呛。
“上去。”
一柄飞剑稳稳地悬在空中,剑身花纹极少,只是靠近剑柄处饰有云纹。
云苋撑着松改的手,身怀一腔孤勇,视死如归地踩上了细薄的长剑。
松改随后踏上,把一截袖子递给大口深呼吸的云苋,道:“抓好,我们该动身了。”
他又捏了一个法诀,长剑载着二人直冲云霄。
“不就是御剑嘛!我肯定能学会的。”云苋紧紧抓住松改的袖口,闭着眼睛夸下海口,耳边是寒风呼啸。
“挺好。”松改语气平淡。
云苋沉默,默默抓得更紧。
“你别怕,不会掉下去的。”松改笑看着手心出汗的云苋,安慰道。“你睁眼瞧瞧,定不会后悔。”
“你说的那般轻松!我恐高啊!我!恐!高!啊!”云苋大声哭诉。
“我扶着你,如此会好些。”说完便双手撑住她的小臂,又哄骗道:“睁眼瞧瞧,回去给你做豉油凤爪。”
云苋被豉油凤爪迷了心,虽然双腿发软,但还是小心翼翼地睁开紧闭的双眼。
剑行得很平稳,她不敢向下看,只是向四周望去。
大片絮状的云朵几近身旁又匆匆离去,瞧着洁白宁静,如梦似幻,远处甚至还有几星鸟儿。
仙人都是住在如此飘渺之地吗?云苋望着四周翻涌起伏的云海,她强撑着发抖的双腿,委屈道:“这景好,豉油凤爪也好,可到底是划不来。”她顿了一顿,接着说:“不看了不看了,再看我怕是要交代在这。”说完又把眼紧紧合上。
“我和你保证,绝对划得来,这可是稳赚不赔的买卖。不信你再瞧。”
不去经商倒可惜了他。云苋虽腹诽,但还是再一次乖乖睁开了眼。
这次远远便瞧见一浮空的陆地,其上雕栏画栋亦高低不齐错落有致,遍山又点缀着深浅不一的粉色,密密匝匝,是开的正好,不下百株的灼灼桃花。更有一两仙鹤飞落在亭台楼宇之上,时不时引颈长唳。如轻纱般的白色雾气缭绕在四周,二人离得越近则越能听见仙乐阵阵,细听可辨琵琶或埙,或玉笛古琴,声声相融又自成一体。
云苋看着烟海中泛着淡淡光华的仙境,已然忘却了自身还在空中,她情不自禁地上前一步,却是一脚踏空,从剑上掉下。还好松改眼疾手快,一把把云苋捞了起来。
云苋这才记起自己还在剑上,顿时吓得浑身发软,伸手紧紧箍住了松改的腰。
松改一手虚环住云苋,一手轻拍她背,轻声安慰道:“不怕啦,马上就到啦。你且松一松,我喘不过气了。”
好一通安慰,云苋才缓缓放松下来,却又是紧揪着松改的袖口。
待长剑落到漂浮的光滑石阶上,云苋的心才落回肚子里。
“走吧,既然来都来了,便去看看能否占个好席次。”松改收了长剑,带着云苋向上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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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于仙门处交了请帖,便被引进园内。
松改带着云苋入席时,难免收获了不少探寻的目光。
“这是何处散仙,名号是甚?怎地不曾见过?”些许人在窃窃私语。
“不知晓,大抵是近百年飞升的……”
“那小仙长得可好看……”
这些低声议论难免传进了二人耳朵里,云苋有些局促不适,朝着松改挪了挪身子。淡定如常的老松树抖开扇子,在云苋耳边悄声说:“都是些不知名的小仙,无需在意,你只等上菜就是。”
云苋朝他眨眨眼作为回应,便开始打量这宴厅。
屋顶很高,上面刻了黄道十二宫和二十八星宿,四角又置有麒麟衔玉的石雕。地上铺的是白石砖,有些雕了些她看不懂的符文,又聚成一朵桃花样。看来这仙岛的主人是真喜爱桃花。上头那些席位大抵是给真人和仙君们留的,只不过现在一位都没见到。席位中间留有较宽阔的位置,应为是仙姬们表演所预留的。
云苋又看向众人,那些仙人大都是身着浅色衣裳,其中不乏蓄着长胡子的老头,想显得自己高深莫测。他们斜对位有个白衣裳白胡子的白发老头,他伸手捻了捻胡子,装的仙风道骨。他就是之前参与议论的一员。云苋想起松改说他是个不知名的小仙,就觉得挺乐。她倒是不知,仙人也有这般在乎他人眼光之人。
仙人到底还是和话本子上不同。云苋拖着下巴想。
她看看众仙又看看脊背挺拔坐在她身旁的松改,啧啧,太扎眼了。在这不大一致的浅色仙人堆中,松改如同伫立在雪原的青松。而她,就是高大青松脚下的一棵葱。
云苋戳戳松改,悄声地问:“我先前说错了,你是不是看上哪家仙子了?”
松改低头看她,微一挑眉,“何解?”
他好奇这小孩脑袋里整天想些什么玩意儿?
“你寡了如此之久,想替我寻个嫂嫂也说得过去。你今日又穿的如此扎眼,定为了引起哪个仙子的注意。”云苋对自己推理十分赞赏。
“不过我喜欢好看的嫂嫂。”云苋敲打道。
松改看着一本正经的小丫头,眯着眼淡淡呷了口茶,“那我定要寻个丑陋可怖的,让她白日里惊吓你,入夜了还是要来吓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