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老娘点名公开处刑,许老四的脸涨得通红,羞愧地低下头,呐呐无言。
“你们夫妻恩爱,娘也为你们欢喜,也从没有说过半句不是。可这有了媳妇,娘就不要了?”她说得心头悲怆。
“以前的事情不说也罢。我只说一件事,我的私房我自个儿做主。”她环视了几个儿子:“当着所有人的面,那个6000的折子给老小。”
她看着许老五想插嘴拒绝,摆手让他别说话:“我知道你想说不要,可这钱是你爹说给的。”
“你们几个大的也别有意见。你们结婚也好,建房也好,我们老两口都给了钱尽了力。可老小当初十六岁就出去打工,那时是身无分文出去的,后来就一直在外生活。结婚前他的工资也全部都上交了,可等他结婚那阵,正好老头子身体不好,家里用钱紧张,总共就给了200。你爹在世心心念念就是亏待老小,结婚买房父母没帮上什么忙,临走了还一再交待我一定要帮补帮补。所以,这个钱必须给,老小也必须收,我得让老头子瞑目。”
“这些钱都是我卖鸡卖小菜挣回来的!我给的理直气壮!老小,这个钱你得拿!”
“再有就是那几样首饰。其他的随你们怎么分,只那个戒指是漫漫妈妈买给我的,这个得给漫漫留下。”
她说完这句话,想说:
老大呀,你就一个亲闺女,你不对她好对继子好,是指望着他们以后为你养老?只看我这个做奶奶的走,人家都说自己是外姓人不肯来,你能指望得上吗?你现在对漫漫不好,以后你怎么好意思叫她给你养老?虽说漫漫这丫头重情,不管咋样都会照顾你,可也不能逮着老实人欺负呀!
老二呀,你是十里八里出名的能耐人,可你这能耐也不能对着家里的兄弟使呀?老大比你大五六岁,小时候是谁带着你玩,帮你打架?当年家里不富裕是谁一直给钱给物的支援?可看看你,你打得那些小九九对得起谁呀?
老三呀,钱是重要,可人呀,除了看钱说话,他还得立得起来,得有底限,否则,你这辈子永远都撑不起腰杆,说不响话!
老四呀,精明是好事,疼老婆也是好事,可你纵容着她不孝父母,你会老,你也有儿子,且看他会怎么孝顺你吧!
老五呀,多个心眼吧,别大大咧咧的心粗得一蹋糊涂,让人有操不完的心……
可又觉得说有什么用?都几十岁的人了,也是当人爹当人爷的年纪,想得明白不用说,想不明白的这辈子也就这样了!
她懒得再跟他们说,冲他们一挥手,示意已经无话可说,掉转头走到唐妈身边,有些歉意地说道:“漫漫他小姨,实在对不住你这孩子,你放心,我不会让她受影响的。”
又留恋地看了自己孙女最后一眼:“漫漫,你要好好的,奶奶要走了……”
说完,她就被弹了出来,苗苗也软倒在唐妈身上,吓得唐妈立时大叫起来:“苗苗,苗苗,你醒醒!你别吓妈妈!”又无助地看着何伯:“何伯……”
何伯其实一直在看着这边呢。其他人看不见,听不到的是:老太太从苗苗身上弹出时,魂魄已经越发透明。她郑重地向何伯鞠了一躬:“大师,我也不想走这黄泉路了,麻烦您帮忙,了结我和这个孩子的因果吧!如果还有时间,就让我守着我家孙女儿吧。”
他还来不及跟老太太说话,就被唐妈呼唤求助,只好先处理阳间的事情:“只是晕过去了。把这个放她身上,很快就会醒来。”说着从手腕处退下一副手串递给了唐妈。
被鬼上身是什么感觉?如果有人问苗苗,她会说:就像被关进了小黑屋,一片寂静,而且也感觉不出时间的流逝,好像是一会儿又像是一个世纪。
何伯说很快会醒,果然很快就醒过来了。唐妈看着她醒过来,又哭又笑,恨恨地轻捶她几个:“你个死丫头,吓死我了!”完了,又关切地问她:“有没有哪觉得不舒服?”
一旁的许漫自她醒来就一直关切地注视着她。她被看得有点头皮发麻,那个眼神从期待到失落再到歉然,然后就听许漫说道:“苗苗,对不起……”
至于对不起什么,可能是代老太太说声对不起,不该上她的身;也可能是不好意思于她竟然还期待着再醒过来的仍是老太太……
苗苗摇摇头。她不知道老太太上身后说过什么,做过什么,因为不只是许漫的眼神复杂,还有许家的其他人。有些人是庆幸,有些人是释然,还有些人是懊悔,神色各异。
“既然醒了就跟我来吧。”在一旁的何伯一边说,一边走出上房:“老太太的长明灯还没亮呢!”
一旁的许家几兄弟一听此言,心头一颤。这长明灯没亮,是不是说老太太还在屋里根本没走?他们又是担心又是害怕。
老太太的长明灯是苗苗点亮的。
灵前的点灯人是有说法的,一般选自家阳气重的童子或者由阴阳先生指定人选,因为为亡人点灯那是积阴德,谁也不想把这好处轻易让给别人。
但这次叫苗苗点灯,是因为何伯说,老太太临走之前指定的。估计是老太太借用苗苗身体的回礼,反正许家人是不敢说也不敢问,默许了。
苗苗点完长明灯稍做休息,天一亮便老老实实地跟着何伯一起回了何家村。在家狠休息了一天,许漫就过来找苗苗。
一是向吴家大舅他们辞行。奶奶的葬礼已经结束,她要回去把工作的事情处理一下。虽然那边已经递了辞职信,可现在情况变化,她会不会按原计划回来还两说,无论如何都要先回去那边,已经订了明天的车票走。
二就是想问问何伯,关于她奶奶的现状。她还记得何伯说过的,再上身就会“连黄泉路都没办法走完”,心里一直惦记着这件事。
当时何伯给苗苗压惊的手串也一直没还,苗苗就跟唐妈说一起去。唐妈想着这次的事情多亏了何伯,是得她当面致谢,就手一挥同意了。去的路上,唐妈问起后继的事情,许漫把后面的事情挑了一些跟她们说。
自老太太现身之后,葬礼的事情再没出什么幺蛾子。包括事最多的许四婶,也老老实实、低调的守灵,哭孝,再没对执事先生说的话提出任何意见。
至于大敛时用的双盖双褥,最后许家几兄弟经重新商量,决定由许老大全权处理。许漫说,许老大偷偷问她要了一半的钱,说算她为老太太尽的一份孝心。
老太太的遗物中,那个戒指果然给了许漫,现正被她戴在右手中指上。那一对金耳钉给了老二家的许霄,一对银手镯老三和老五家一人一只,反倒是老四家什么都没拿到。
那六千块的存折许老五拿走了,不过回头他又拿了四千现金出来给许老二,说是他常年不在家,平素给老娘供奉什么的就从这里出。
老太太棺材起轿时,轻得不可思议。按这边的话说,亡者流连人间,不肯离开,那棺材就特别重,别说四人、八人,十六人也未必抬得出去。看样子老太太是真放下了。
老太太出门那天大雨倾盆,老一辈的人都说:虽然老太太现身教训了四儿媳妇,看起来生气得不行,可到底还是不放心他们。这不,她在阴间刀山火海地走,许家子孙们在阳间倒得了庇护,必会顺风顺水……
何伯应该早就知道她们会走这趟。苗苗把手串还给他并向他致谢,他泰然受之,并且跟唐妈解释道:“这副手串跟着我年数久远,苗苗未必适合,待我再帮她访一访。”
“这次苗苗被鬼上身,老太太临走之前也很抱歉,已经托我做过法事。你放心,没什么大碍,只要最近不要再遇到这种事情,她反倒会受益不少。”
唐妈大喜过望,一方面是这事没啥后遗症,她也就放心了,另一方面是何伯主动提出愿意特意为苗苗挑选法器,那必定是最合适的。
唐妈连连道谢,然后又说道:“刚刚提到老太太,正好我侄女许漫她也想问问她奶奶的情况!”
许漫一直在一旁没出声,实际心里也是又紧张又害怕。紧张于不知道该说什么问什么,害怕听到不好的消息。她有些结巴:“大……大师,我想问我奶奶现在哪?”
“在她该在的地方。”
“那她的情况……好吗?”
“什么叫好?什么叫不好?”他反问道:“是走过奈何桥重入轮回好?还是满足夙愿,了无遗憾好?是你认为的好,还是她认为的好?”
什么是好,什么是不好?黄泉路、奈何桥、入轮回?一世管一世,今生不管来世事,入得轮回便与此生休。老太太最大的愿望是守着自己的孙女,放不下走不了。
她哑口无言。
许漫走之前,何伯说她也算是有缘人,问她要了那只戒指开光,特意嘱咐她:“这枚戒指已经被愿力加持过,你记得时时配戴好好保管,切记切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