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丧事是一个非常琐碎的事情,如果只有一个儿子还好,自个儿能做主。兄弟一多,各有主意。所有事都得商量着办,来来回回的讨论。
许老大跟执事先生一说这事,那边就把他们五兄弟都叫去原来许奶奶住的上房商量事,留了许漫、许霄、许霖三人仍在灵床前守着。
丁表舅做为老娘舅,许奶奶在下葬前的大小事情,他都有权利提出质疑,因此他是必要参加的。他正跟吴家兄妹呆一起,便随口邀了他们一起过去。
本来这事跟吴家兄妹没啥关系,去不去都行。可他们怕许老大不懂这里面一些道道,害许漫吃喑亏,就跟着去了。苗苗一见唐妈去,便也跟着站在门外旁听凑凑热闹。
眼看人齐了,执事清了清嗓子说道:“家里的风俗你们都懂,我就不多说。咱们抓紧时间一条一条过……”
大敛就是把亡人从灵床上移到棺木里。人肯定不可能就直接放入棺内,身下是需要垫褥,身上要盖被子。
“准备得怎么样了?”执事第一件事就是问这个:“当初你们没让老大出老人的寿衣钱,这双铺双盖老大准备好没有?”
“不行,大哥家没有儿子,他家不能出被褥钱。”一听这话,许四婶立马跳出来了。
大哥家就许漫一个女孩子,她始终是要外嫁的。这外嫁女出钱垫被,这不是把许家的福运、财运分薄了吗?那怎么行!不管别人怎么想,她肯定是不会同意的!
这才刚开始说第一条,就被人打断,执事也很不高兴,再一看,挑事又是许四婶,便更不高兴了,拉长了脸问道:“那你的意思是谁出?”
“这不他奶有重孙吗?二哥家出。”许四婶早在说话前就盘算好了。重孙出被褥钱这种例子也不是没有,比如前村五叔祖走的时候不就是这样做的吗?既然他家能行,我家这么做也是有例可循。所以她说这话时特别地理直气壮。
可她却忽略了,当初五叔祖家重孙出被褥钱那是什么情况?第一,五叔祖的重孙是承重孙,第二他本来就是长子家的。这能一样吗?
“我不同意。”许老五不等其他人出声,头一个站出来反对。
他瞪着许四婶说道:“老娘可是生了五个儿子。怎么,大哥不是娘的儿子,他就不能出份孝顺钱?还是他做了什么忤逆老娘的事,就不配老娘保佑了?”大哥又没死又没忤逆凭啥不让出钱?你万老幺做过些什么自己不知道吗?有什么资格在这儿说三道四!
苗苗跟着吴家兄妹站在上房门口旁听,听里面为这事吵起来,有些不解,就转头低声询问:“妈,被褥钱有啥讲究吗?许四婶为啥反对呀?”
唐妈叹了口气说道:“这也是老话说的,儿女子孙为老人丧事出钱多少那是孝心多少。你的孝心足,老人知道肯定就会多多保佑你,孝心那儿一丁点,老人不庇佑你也是理所当然的。”
“可这只有一个儿孙还好,钱是他一人出的,老人也只保佑他一家人。这子孙多了,怎么办呢?那就平均出钱。大家出的礼钱一样,老人也就无分多少一起保佑了。”
“老人的庇护能力是有限的,自然是人数越少,得到的庇护越多。所以,旧时这种白喜事,主家是不肯让女子出份子钱,就怕分走了家里的福气。”
可现在是什么时候?男女平等都说了多少年了?还抱着个老黄历不放手。
再说了:“其实许四婶说错了,这家里谁都可以不出钱,许老大都得出钱。”
要么,寿衣、被褥他全包了,或者他捡一样出钱也行,再不然大家平摊都可以。但因为长子没儿子,就不让出钱,让重孙顶替他的份额,这是不承认这个兄长,还是当这个兄长死了?
但也只能算许老大出的,不能算许漫漫头上。
虽然站在自己的立场,自然希望许漫出这份钱,盼望她奶奶能多多庇佑她。不过,冷眼看了这几天许家的行事,许家村这边重男轻女的思想比想象中还要严重,许漫出钱这事,难!
苗苗听着唐妈的解释,才深深觉得,至少老唐家家风正,没听说过这种不把女儿当“家里人”看的俚俗。
她们娘俩说着小话。里面也在说这个事呢!这次丁表舅那是一点面子都没给许老四留:“四老表,你家是女人作主?你有啥话,自己说,别把你老婆当枪使!”
这次的事还真不是许老四的主意:“我对大哥出被褥钱没意见呀!大家均分就行了。”
许四婶一听,急眼了,以为许老四明白这里面的弯弯绕绕关系,就想插话。许老四一看自己老婆的表情就知道她想说什么,马上就声色俱厉地吼道:“坐下,这没你什么事!不想听,就给娘老子守灵去!”
许四婶一听许老四凶她,眉一竖要跟他大吵,跟她坐一条长凳的许二婶拉了拉她,然后冲她摇头,示意她别再吵了。
“我也没意见。”许老二也说话了:“不过,就不用均摊了。大哥买褥子,我家还有一床新被子,到时拿过来。其他兄弟再合买一床被子也就行了。”
许老五听了许老二的话,虽然不满意,到底没说什么。其他人也没再做声,执事就默认他们都同意了:“那行,咱们说第二项,老人入棺长子抱头、长媳抱脚、次子、女儿抱腰……”
其他人没注意,可苗苗却注意到丁表舅听了许老二的话,表情怪异地看了许老二一眼。便拉了拉唐妈,唐妈正专注听里面讲话呢,没注意她的小动作。站在她另一边的吴大舅看到了,就问:“怎么啦?”
她先是瞄瞄了里面,见没人注意这边,拉着吴大舅走开了一段距离,觉着里面听不到了,才低声说道:“刚刚许二叔说完话,丁表舅的表情很怪……”
吴大舅回想了一下许老二说的话,然后恍然道:“许老二打的是这个主意!”
难怪这么爽快就答应了,还特意指明了要许老大提供垫褥,自己提供被子。确实是“能人”,阴人的招都不显山露水!要不是他曾经听说过,还真想不到会有这种阴人的法子!
苗苗一脸问号地望着吴大舅。
吴大舅脸色不太好,想说吧,担心这孩子不知轻重说漏嘴。关键这一切都是自己的猜测,没证实之前没有证据,这要闹出来,会被人说嘴吴家挑事,还连累许漫。
吴大舅想了想还是没跟她说,只是把唐妈拉过来,避着人把自己的猜想说了一遍,然后说出自己的担心:“许老大对这些东西既不懂又不在意,许漫不在,我们做外家的又不比老娘舅好出面。你去把漫漫叫进来,省得到时吃了暗亏都不知道。就算改变不了什么,也不能让人当傻子耍!”
唐妈听大哥说了自己的猜策,对许老二就十分看不上眼,也觉得大哥说的没错:许漫一直当许老二一家是好人,不提防什么。可她当别人是至亲,别人可没把她当亲人。这算计一套套的!她算是看明白了,许四婶就是个冲锋陷阵的马前卒,真正在后指挥的,是又当又立的精明人许老二一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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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漫和两个堂弟在灵堂守灵。
许漫还好,前面睡了两个小时左右,吵醒后彻底没有睡意。这会儿一个人守着长明灯发呆。
两个男丁坐在旁边就瞌睡连天。他们也想去睡会儿,可开始是炒米时大人们都不让离开,说是守着听经对他们有好处,这会儿大人们又全去商量事情,就他们三人守着,总不能都走开吧!只能靠着墙打打瞌睡,实在瞌睡的厉害了,就出去抽支烟提提神。
许霄还有点想才百天的儿子昊昊。奶奶去世之后,他娘说昊昊年龄太小,怕被冲撞,就安排昊昊妈妈带着儿子去了丈母娘家。算起来两三天了,小孩子见风长,一天一个样,也不知道现在啥样了,过两天回来还记得他这个爸爸吗?
许霖则在想着相亲的事情:这次相亲估计又没戏。唉,自己跟许霄同年,他小孩都抱上了,自己还光杆司令一个。说到底,还是家底太薄,可有什么办法呢?老爸身体不好,老妈现在视力也不行了,两个人只能在家务农。小妹早早就嫁了,能帮的有限。家里就自己一个人挣钱,连房子都还没建好,哪个女孩子愿意嫁给他?这次相亲请了三天假,现在奶奶去世又是延了几天,唉,这个月又存不到钱了!挣钱怎么这么难!
唐妈过来找许漫时,就见到三个人都各自沉思,连她过来都没查觉。
“小漫,”唐妈叫许漫:“你来一下,我有事找你。”
说话声惊醒了这仨人,许漫站起来刚要走,又迟疑地望着两个堂弟:“你俩在这里没问题吧?”
两人都摇了摇头,许霄还对唐妈说道:“阿姨,让我姐去休息也没事,这里有我俩在就行了。”
许霖也随声附和:“是呀,漫漫姐这两天都没怎么休息,去睡会儿吧!等明后天又要赶车,别累出病了。”
唐妈连连道谢:“是呀,从下车就没好好休息过。”顺口还埋怨许漫几句:“你又不比两个堂弟年青熬得住,两个堂弟好心叫你去休息也是体贴你!你要记得他们的好!”边说边拉着许漫向上房走去。
许漫只来得及嘱咐一句:“注意长明灯……”就被拉走了。
许霄、许霖相视苦笑了一下。他们也很累呀,可惜他们是男孙,如果在家敢不守灵,那名声就彻底坏了。特别是许霖,可连对象都没有呢。
许霄低声说了一句:“这时候发现做女孩子也有好处……”不用这么死熬着。刚说完觉得自己有点失言,马上换了话题:“你相亲怎么样了?”
许霖装作没听到他前面的话,接口道:“唉,别提了,说要我在县城买了房才肯订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