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漫，你奶奶情况不太好……”
许漫正在返家的车上。她面无表情地往着窗外，想着昨天老爸打的电话：奶奶病危，回来见她最后一面。
奶奶一直身体不好，她是知道的，只是没想到恶化得这么快。以前回去探望她老人家，偶尔会碰上她发病，看着她疼起来一宿一宿地睡不着，就心疼不已。
爸爸和叔叔们陪她看过医生，医生只说是胃病，开了中药、西药拿回家吃。这么多年下来，拿回去的药真的是论车算。可就算把药当饭吃，最多也是缓解缓解痛的程度，让她好受些，要不了多久，该痛还是要痛。
明明过年回老家探望时，奶奶看起来还算健朗，跟她絮叨了很久。还跟她打小报告，说四婶总是偷偷拿东西回娘家，二婶家里做好吃的从来没见送来孝敬她，连住在一个屋檐下的三婶现在也跟着两个妯娌学坏了，以前还帮着做做饭，现在也装聋作哑缩在家里不管她。她小小声愤愤然地说道：“这是看我年纪大帮不上忙了，各个都嫌弃我。可家里的孩子，哪个我没照顾过？就说老四家的霆霆，我可是一直带到十岁，才被你四婶接回家去……”
这话说的没错，许家第三代几个孩子都被许奶奶照顾过。
许家五兄弟，许漫的父亲许老大，18岁高中肄业被招工到县城，就此离开老家，在县城安家落户。后来妻子因病去世，女儿才六、七岁，便接了许家二老过来照顾孙女，跟着他们一起生活。
当时许老大四十岁不到，自然不可能就此做鳏夫。隔了两年再婚，二婚的妻子带了两个继子过来一起生活。许家二老看着大儿子又成了家，孙女也有人照顾，自己年纪也不算太大，许老头还惦记自己的几分田，许奶奶挂念其他几个孙儿孙女便回了老家。
可惜许漫和父亲再婚妻子、继子相处并不融洽，高中一毕业就离家外出打工，轻易不会回家。那时，许老头已经去世，许奶奶看着亲孙女小小年纪就孤苦伶仃地在外打拼，无血源关系的外人倒在那个家里活得滋滋润润，对这些糟心事管又管不了，看又看不惯，对许老大二婚的妻儿就有些冷淡，也不肯跟去县城生活。
回到老家之后，那时许家二老还和以前一样，自个儿生活，并不跟其他几个儿子住一起。
许老二为人比较四海，头脑活胆子大。最早一批贷款做生意的人就有他，算是附近有名的能耐人。最初跟人合伙承包锰矿，倒是挣了点钱，后来村子附近发现一个小型富煤矿，便叫上本家的几个兄弟承包开采，更是把自家的钱全投进去。结果刚营利没多久，煤矿发生矿难，死了一个人，煤矿也被有关部门关停，多年的积蓄打了水漂不算，还背了不少债务。连累许家其他四兄弟跟着亏了不少钱。
许老二家一夕回到解放前，别说照顾许家二老，连家中年幼的儿女都扔下由许奶奶照顾，夫妻二人外出打工挣钱还帐。一直到女儿许沛上初中，儿子许霄高小，许老二才把帐务还清，又贷款买了一台解放车，在家里跑起运输，日子才慢慢好起来，也建了新房搬出了老宅。后来村里中青年都外出打工，剩下的人矮子里面拔将军，推选他当上了大队支书，许二婶跟着水涨船高，当了村里的妇女主任。
许老三原来是矿上的工人，在井下干活劳动强度大，没几年就落下了一身的伤痛。那时矿难时有耳闻，许三婶实在是担心受怕够了，说再下井就离婚，其他兄弟也说用命换钱不值当，便找了关系办了病退手续，回了老家。
这没了工作，就没有收入。许老三夫妻在家务农，勉强维持家计，农闲时就去找一些临活补贴家用。因为手头一直不宽裕，便一直没有自建新房，跟许奶奶在老宅住着。
这同一屋檐下住着，两个儿女说是自己照看，其实多数时还是由许奶奶带着。五兄弟中许老三家条件最差，在兄弟中就说不上话，整日里沉默寡言，郁郁不得志。
许老四当过两年兵，退伍后就外出打工。能吃苦又极有想法，在外拼命干了几年，拿着积畜在家干起了养殖业。也是时机选得好，正赶上猪肉涨价，挣了钱建了新屋搬出去住。后来又包了鱼塘，种了果树，计划着搞个农庄，主打绿色无公害和休闲度假。
许四婶是许二婶最小的妹妹，没读什么书就外出打工了。等到后来许老四打工回来之后，许二婶看着许老四也算一个有成算的，关键确实长得一表人才，就把自个儿最小的妹妹介绍给他。一来二去，两姐妹嫁给了两兄弟，两家关系自然比其他兄弟亲热许多。
许四婶生了许霆之后，大半年外出打工，其余时间在家帮着丈夫一起照看农庄。许老四一个大男人在家，儿子自然扔给了许奶奶，这一带就带了十年。这期间许老头因病去世，许奶奶带着小孙子许霆和许老三同住在老宅里。
许老五比许老大小了整整20岁，年少时好高骛远，总想着挣大钱，没有几个哥哥踏实。初中还没毕业就不肯再念，也不愿意务农，整日起游手好闲。
那时许老头还在，只是身体已经不太好，管教不了他，总不能由着他浪荡下去吧？没办法之下，托了在沿海的远房堂弟，帮他找了一个工作。到了外面，见识多了，知道读书少的害处，反倒沉下心来，自学了一门手艺，从临时工转成正式工，正儿巴经地留在了当地，找了个当地姑娘，生了个儿子，就是孙子辈最小的许震。
后来，许奶奶听说小儿媳妇要上班，小孙子没人照顾，便千里迢迢地过去帮忙，随行的还有老四家七岁大的许霆。
之前，许霆一直是家中年纪最小的，几个堂兄堂姐们因为年纪差都让着他，家里父母叔伯也娇纵他，在家里养成了个霸王性格。这跟着奶奶到了许老五家，也没有个做哥哥的样子，脾气上来了就欺负才三岁的许震。
有一次想玩许震手中的玩具，许震不给，他抢夺推搡之下把许震摔了个屁墩。赶巧被许五婶看到，就说了一句：“你个笨猪猪，不要老是欺负弟弟”。没多久，被许四婶知道了，立马打电话跟许五婶吵了一架，说许五婶嫌弃她家许霆笨，也不想想许震三岁了还大舌连话都说不清，到底谁是笨蛋。
这下子，戳中了许五婶的死穴，两个女人开始翻旧帐，什么陈芝麻烂谷子都说出来了。俗话说，相吵无好言，两人吵到最后，干脆就老死不相往来，连老四、老五两兄弟的感情也隔阂了。
事后，许五婶立马把娘家妈妈请了来，许奶奶见此，知道小儿媳妇连自己都怪上了，掉了几回眼泪，也不好意思再呆下去，带着许霆回了老家。
回来之后，许四婶觉得许奶奶没有照看好儿子，对许奶奶也没什么好脸色，私下里老是对许霆说：“别以为你奶奶对你好，他对许震更好”。一来二去，许霆对自己的奶奶也有了看法，慢慢就不肯呆在许奶奶家。再加上他也开始上学，许四婶索性把孩子接了回去。
自许霆被接走，许奶奶便沉默起来。自己年纪大了，身体又不好，老伴走得早，现在连孙子们都不用照看，日子变得漫长又寂寞。
村里人都羡慕她命好：老大、老小在外面工作，按月给她养老钱；老二、老四住在一个村，每年给她口粮；老三和她住一个屋檐下，平日里照顾她，给的口粮只有其他兄弟一半，但平时挑水什么的也不用她自己操心。下不用照顾儿女带孙，上不用伺候老的，有粮有钱，又轻松又自在。又听她几个儿媳妇说，大的孙儿孙女回来探亲还会给她买东西塞红包，这日子过得也太舒坦了。
她听着这些话，也从来不争辩，就笑笑。可谁知道：
老大媳妇是个精明的，钱倒是按月给，只是多少年都没变过，物价上涨这么快，以前觉得刚刚够的数额，现在能买到什么？老大是个孝顺的，除了大儿媳妇给的那份，还偷偷给她塞过钱。不问也知道是从烟钱里抠出来的。给她，她也接着。人老了，总有用钱的时候，用不完，还是留给儿孙。
老小媳妇钱上面不小气，就是因着两个孙子的事情对她总是淡淡的，小孙子更是难得见上一面。老儿子心比较粗，他都没察觉出她想孙子，儿媳妇说不带孙子回家，他就没想过带着孩子回来看看奶奶。也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见到他！
老二、老四媳妇两姐妹，老二媳妇倒还好，嘴上利了点，心倒不算坏。可老四媳妇那是心真狠呀！
就那次，许霆高烧，嫌药苦不肯喝。可这不喝药，又怎么退烧呢？没办法，只能拿着汤匙压着硬往里灌。谁知这孩子是真倔，才喝了半口，就硬生生把瓷汤匙咬了半截下来，连嘴角都划破了。后来还是换了个不锈钢的才灌完。
等老四媳妇知道这件事，居然怪她没有一开始就用不锈钢勺，又说她是不是老糊涂了，连个孩子都照顾不好。还说她就是看她不顺眼，故意折腾她儿子，尽然拿着刀追着她砍。
一个小媳妇追着婆婆砍，谁见过这么荒唐的事？她颠着小脚被她追着，绕打谷场跑了好几圈，才被闻讯赶过来的二大娘拦下来，折腾了她半条老命。可这事，谁管了？
那天老二就在家。刀是老四媳妇从老二家拿的。他能不知道？可知道又怎么样？他连面都没露。
老二家的倒是露面了，说老四媳妇是心疼孩子，脾气大了点，反正也没出事，让她大人不计小人过算了。这就是她儿媳妇、妇女主任给的说法。
回头老四回家，听说了这件事，倒打了老四媳妇一个耳光，然后呢？就没有然后了。
她知道老二和老四为啥这样，就为了六千块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