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秀梅果真细细看了一会儿,突然就粉脸飞红满天,撵着崔志海打起来,死志海,你就会满嘴喷屎尿,咋不说像你家凤莲那胡子嘴哩!经他们两人的一打闹,众人都一下子醒过神儿来。见胡秀梅嬉笑着拉着柳絮往前先走了,就不觉索性站那儿,对着那溪口好一阵品头论足,都觉得那两道斜峙相交扶摇直上的山壁,还真像一个仰躺着的女人那朝上竖起的大腿,还有竖立的椭圆形溪口以及溪口里那道飞扬的瀑流,不就活似女人的那个地方嘛。
就都说:像,像,还真是像哩!经由溪口,再往里走,视觉又豁然开朗起来。眼前展开的风景还真如众人所说,确是另一番奇美世界。这里山谷陡峭,峻峰耸立,奇石怪岩嶙峋峤列,岩石之间灌木丛生,谷中一条清溪卵石遍布,清流淙淙,曲曲弯弯不知绕向何处。若不是一条不宽的沙石小路,傍溪倚山蜿蜒而行,真还以为这里是不觅人迹的神仙乐土哩!又走了一阵,山势又渐趋平缓,山谷的地貌也宽阔多了。山上的怪石次第减少,土质渐次丰厚起来,遍山的草木分外茂盛,别是一番宜人的景象。平缓的山谷漫坡上之间,出现一片散乱的农舍。治保主任柳青林指着那片农舍说,这就是咱们要到的溪上村。
转眼之间到了跟前,我问跟上来的柳絮,你家住在哪儿呀?柳絮忽然面带赧色说,家舍寒酸,实在惨不忍睹。但既然来了,我就领着去看看吧!随着柳絮,一行来到两大一小间茅屋前面。茅屋上面的屋草高低不平,呈现一种黑灰的铁色,墙是板打的土墙,已被风雨剥落得坑坑洼洼,早已没有了平整的墙面。也许是听到了外面的人声,从屋里迎出来一个约莫四五十岁的妇人。柳絮上前拉住她的手道,妈,这是我们新来的镇长,他路过顺便来家看看。柳絮的母亲显然没有想到镇长会来,一时紧张得不知说什么好了,只是一个劲儿地捏揉衣角,忙不迭说,哦,哦,快屋里坐,快屋里坐。众人进屋,在几把小靠椅上落座。
柳絮忙着找烟倒茶,茶瓶却是空的。柳絮朝她妈使个眼色。她妈忙说,我去烧茶。我跟几个人都说,不渴,都不渴,不用烧了。柳絮却偏要她妈去烧。正争执间,里间又传出一个更老的妇人声音,咳咳,是——谁上咱家来了哩?柳絮随声去了里间。随即传出她和老妇人唧唧哝哝的对话。这对话有埋怨有劝慰,听得人心里紧揪发酸,有一种半刻也坐不住的感觉。待柳絮从里间出来,我首先适时起身,走,咱们该去村子里看看了。王大成、崔志海也连忙附和。
柳絮母亲从厨房出来拦住,连一口茶都没喝就走啊?我推让道,都不渴的,我们还得去村里看看呢!离开柳絮家,一行人绕着村子转了一个大圆圈儿,我才知道村子后面很远很远,都是一片丰腴肥美的谷地。这道山谷真是大腹山里少有的一段地形地貌,进溪口是一段曲折绵长的细窄峡谷,大约几里之后又出现了这样一大片平缓宽阔的谷地。
谷地的宽度是峡谷的两倍还要多,整个谷地呈扁圆的弧形,朝村子后面很远的地方伸去。我禁不住联想翩翩:这道山谷的地形地貌不就是一个女人的子宫吗?这里土质肥厚,水源充足,草木茂盛,人畜兴旺,山坡、谷地上到处生长着桃树。可以想象如果早来几天的话,这满坡满谷铺满粉红的桃花,该是怎样的一幅人间仙境图?真不知道溪上村的先人们是如何发现这块风水宝地的!然而,与此等奇美景色极不和谐的是,谷地之中两边山坡的脚下,却有许多地方坑坑洼洼,有不少被人挖过的洞穴,像一个个恼人的疮疤镶嵌在美人俊俏无瑕的肌肤上,给人以美中瑕疵的缺失感。我指着那些洞穴,问众人都是怎么形成的。
王大成说,还不是前任镇党委书记侯清元作的孽啊!我问,此话怎讲呢?崔志海说,这是前任镇党委书记侯清元包村时开的石棉矿,这矿开了好几年,也没挣到什么钱,声势倒造得不老小,都被吹成发展山区经济的典范了。侯清元就是凭着这,才提到县里当了副县长。没想到他刚走,这石棉就挖得见了底。石棉矿最后停产了,这洞穴却保存下来了。我听完半天不说话。我能够说什么呢?要说实话,侯清元这种做法就是竭泽而渔、杀鸡取蛋啊!然而这样的实话不能说,因为侯清元现在是副县长,我现在得罪他干什么?转完村子往回走,柳青林说,他家就在溪上村,今天就住下不走了。我叫柳絮也住下,在家陪陪老人吧!明天回镇也行的。
柳絮说,她经常回来的,现在镇里正忙,这回就算了。走出溪上村,回去的路上都有些沉闷。我和王大成、崔志海走在前边,柳絮和胡秀梅仍旧远远地走在后面。走了一阵,我不由问起在柳絮家里看到的情况,咋不见柳絮家里的男性哩?比如说她爹、她爷?王大成和崔志海相互看了一眼,一副欲说又止的样子。好久,王大成才叹口气说,唉,柳絮这闺女命苦啊!我不觉一怔道,柳絮命苦?咋个苦法儿?王大成摇摇头说,柳絮她爷她爹都是盛年早逝,听说她爷是年轻时被山体滑坡压死的,她爹是走夜路回家摔死的……
就剩下两个寡女人,咬着牙一把屎一把尿,硬是把柳絮这闺女拉扯大……
崔志海在旁边接着说,别看咱们刚才看到的溪上村后面土厚地肥草木茂盛,一幅世外桃源的风光,其实是个高山茓子地。这种茓子地四周高中间低,土层厚土质活,遇到大雨浸泡和冲刷,活土很容易被冲走。听老年人说,溪上村早些年还发生过一回泥石流。柳絮的爷爷就是在那回泥石流中……
要不咋说这闺女命苦哩!我们几个人不再说话,只顾沉闷地往前走,不一会儿就回到溪口。几个人便停下来,边歇边等后面的胡秀梅和柳絮。我站在溪口,放眼朝对面的山峦看,忽然见两道山峰间的石壁上,矗立着一个几丈高的石柱子。这石柱与在其他地方见过的石柱有所不同。其他地方见过的石柱都是瘦骨嶙峋,奇形怪状,或像刀、像剑、像鸡、像鹰,反正想什么像什么。而眼前的这柄石柱上下粗细相差不多,奇怪的是顶部有一个突起的半圆,就像没有绽开的蘑菇扣在石柱上。这个石柱不由让人想起了广东韶关丹霞山的阳元石。我不由问王大成和崔志海,对面山上的那个石柱子叫什么?崔志海说,老百姓都叫它顶天柱儿!你没看出它像啥呀?
我想说,真像男人那个东西呢!但不好意思说出来,只问,咱们来时为啥没有看到啊?王大成说,这顶天柱就像男人那玩意儿。男人那玩意儿是夹在两腿间,它却是夹在两道山缝里,别的地方你都看不见,只有在这儿才能把它看清楚。我心里不由笑起来:这顶天柱儿和溪口,还真是阴阳相谐门户相对哩!只是我没有弄明白这一阴阳相对的奇观,到底是大自然偶然心血来潮鬼斧神工之所造,还是造物主故意展示给人类的一种昭示呢?我这样想着,却没有说出来。见胡秀梅和柳絮走近了,就说,咱们赶紧下山吧!众人就相跟着下了溪口。回到村部,王大成、崔志海还要留我和柳絮吃晚饭,我说啥不答应了。两人一直把我俩送到清溪边才回去。一直到走进清溪里,我才算深深松口气,把我憋了好几天的话告诉了柳絮,叫她先做好准备,等通知去艺校面试。柳絮显然没想到,一听我的话就愣了。她好久没有说出一句话,好像半晌才醒过神儿来,好像要对我说什么,却又话没出口,眼泪就先出来了。只得赶紧用袖口擦了擦,自己低头走到前边去了。
3.一醉泯恩仇
回到镇政府,天已经昏黑了。我和柳絮先回各自的住室洗漱。洗漱完毕,走出住室,刚想喊柳絮上街吃点什么,却听马仕龙在楼下喊道,小萧你才回来啊!肯定还没有吃饭吧?我“哦”了一声,说,马书记回来挺早啊!你们已经吃了吗?马仕龙说,也没有,想等你回来一块吃哩!我不觉一怔,等我一块儿,我——楼下另一个人的声音说,还我啥?快下来吧,我们等你半天啦!我这才看见马仕龙身后还有两个人——关云山和黄明亮。我心里一下子明白了:他们是要请我吃饭呢!只是不知道这顿饭,是他们几个自己请我呢?还是何玉芳让他们请我呢?不管属于哪种形式,都是他们对我的一种认输低头吧?我心里不由发出几声冷笑:既然如此,何必当初!但现在的问题是,人家已经主动示好了,我也得给人家一个台阶下。于是,就顾不得柳絮了,顺水推舟对三人道,正好,我也正想和你们一起坐坐呢!说话间走下楼来。黄明亮道,咱们还去清溪酒店,那儿说话方便。于是,四人一起往外走,就去了清溪酒店。刚到酒店门口,老板娘又闻声迎了出来,哟,这回就你们四个呀!黄明亮打趣说,四个人还嫌少?我们一齐上,你能受得了吗?老板娘反击道,不信咱试试?管保叫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