稽逸回来之后就发现荧已经走了。
卧室收拾的一尘不染,所有荧生活过的痕迹都被他自己亲手抹去,只留了一封信在桌子上。
信上不过寥寥几句,说是轻烟来了,俩人去外面走走。好久没回灼光了,打算回去。
“惟愿君平安顺遂。”
稽逸盯着这句话看了好久。
心中火起,一拳就砸到了桌子上,一脚刚迈进门的书青被吓得一哆嗦。
稽逸双手撑在桌子上喘着粗气,稍一偏头瞪着书青,他如墨的长发和他的白衣相称有种特别的张力。
危险的很。
书青从没见过这样的稽逸,喉结滚动,下意识往后缩了缩。
稽逸微仰起头,声音冷冽,几乎是咬着后槽牙说出来的这句话:
“是你告诉荧的?”
稽逸这样温和的人那里露出过这样的表情?越是温和的人发起火来越是吓人,书青都觉得眼前这人不是他们的门主了。
书青点了点头,头上都有汗冒出来了。
稽逸一拂袖,直起身来直视着他,声音里的怒火都要把他燎着了:
“谁让你这么做的!”
“你这不就是明着赶他走,纪袅门何时轮得到你说话了!?”
书青腿一软一下跪下来,低着头抱拳说:
“门主,荧最在乎的就是您,他不想让您为难。”
“所以……您也别让他为难好吗?”
稽逸一下子噎住了。
是啊,现在不让他知道又能怎样呢?
荧在这里住着不是秘密,就算是他不让荧走,那些长老也肯定是不肯的。
他们纪袅门不想参与进这次争斗,可是如今的局势哪里是他们能做的了主的呢?
他总是被这些东西困住,总要为了这些东西而不能按自己的心意活。
终究要怪自己太弱,什么都改变不了。
一阵无力感包裹住了稽逸,他颓然的低下了头。
“你走吧。”
书青看着稽逸,眉头皱起。
他想说些什么,但他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
他想问问稽逸你到底懂不懂荧的心意,你又懂不懂自己的感情?
书青站起身来,拱手告退。
眉头皱得死紧,心头好像有一团浓雾一般。
他替荧难受。
如今两人的处境,再说这些不过是徒增悲伤罢了。
毫无意义。
……
此时的轻烟和荧走在去往灼光的路上,俩人谁也没有用法术,就是单纯的用两条腿走着。
俩人沉默了一路,走到了个山脚荧突然开口:
“轻烟,你说实话。我的身体到底是个什么样?”
轻烟不想骗他,说了实话“……十万年是极限了。”
荧一愣,干笑两声,“哈哈……这不挺久的吗,够用了。”
十万年对于以前的人们来说就是不敢想象的长,但对于现在可以长生不老的人来说和普通人的十年没什么差别。
轻烟继续说着,眼睛仔细观察着荧的神色,“你的法力会越来越弱……再想精进怕是难了。”
荧略显大气的一摆手,“无妨,我要那些个法力有什么用处?”
荧低下头,好像是在自己劝自己。
“我只想过上有酒有肉的快活日子罢了。”
“十万年……够我享受了。”
轻烟看着他这个样子心里抽疼。
荧又抬起头来,一双眼睛直视着轻烟,似乎要从她的眼睛里读出来点什么来,“你说,连书青那个粗线条都能看出来我对绯辞的感情。绯辞他到底知不知道呢?”
荧一挑眉,“他是不知道,还是知道装不知道呢?”
轻烟也看着他,面上毫无表情,看不出一点端倪。
荧笑着摇摇头,轻烟这面瘫功夫练了几百万年,怎么是他能破译的出来的?
“罢了罢了,现在说这些都不重要了。”
“我没猜错的话,这次神不想你掺和进去吧。”
荧伸出手来将轻烟的碎发挽到脑后,用大拇指轻轻蹭了下她的脸颊,语气温柔。
“没想掺和进去就别和我去灼光了,你找个山洞安安生生的睡上一大觉。醒来之后一切都结束了。”
“对了,你也找个地方建座房子,天地之间总要自己有个家的。到时候也方便我们找你嘛。”
说完朝她一笑,毫不犹豫的转头。
“走了。”
轻烟看着他的背影,手抚上了心脏,那里一阵阵的抽痛。
脸颊被他碰过的地方还好像留着他的味道和余温,但是眼前那人已离她越来越远。
他们还是那三个人,但已经不是他们最想要的那三个人。
他们永远都无法成为最想成为的自己。
……
后来的事情就规规矩矩的按照命运的轨道发展了。
灼光干脆就明拉着旗帜和世家大族打擂台,收获了一大票能人异士,一时间实力大增让世家大族忌惮不已。
那些名门正派一个个都跳脚了,指着他们鼻子骂他们是妖魔鬼怪。
灼光的人倒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焰一道法令出去,干脆改灼光为魔地。彻底和世家大族对着干起来。
战争以所有人都没有想象到的速度来临。
站到战场上的那一刻荧还觉得这一切有些不真实。
他一眼就看到了对面的稽逸的飘飘白衣,不自觉的扬起嘴角。
但他看着看着,好像那白色慢慢粘上了血污,和稽逸整个人都模糊成一片。
他的脑袋猛地一痛,好像有什么东西突然破土而出。
他忽然觉得这个画面他似曾相识,好像他曾经梦到过。
他提起匕首,刀尖上的光闪着对面人的眼。
荧痛苦的闭上了眼。
那就当这只是一场梦吧。
……
那场战争后来很少被人提起。
双方都死伤无数,幸存不过十之一二。
本来魔地是势单力薄,但是因为有了荧和一些能人异士的阴毒手法,一时间也和世家大族打了个平手。
血流成河都显得有些苍白。
活下来的人都缄口不提那场战争,所有人都把它埋进了心里,成为了所有人心中最大的恐惧。
人间炼狱大抵也就如此了吧。
荧因为法力消耗过度,昏睡了整整小十年才醒过来。
醒过来他没有去找轻烟和稽逸,甚至魔地都没有多少人知道他们的“战神”醒了过来。他第一件事就是去了书青的墓前。
是的,书青死了,死在了那场灾难。
荧一屁股坐在了他的墓前,拿着个酒壶往嘴里灌着酒。
书青死的时候,他和他的小师妹成亲还不到一年。
书青这个人别看成天沾花拈草大大嘞嘞的,但他对他的小师妹是真的上心。
什么事情和他师妹有关的事总是细心的很。他们的师父知道教不知道养,几乎是他把他师妹当闺女带大的。看起来俩人总是在吵架,但书青却无时无刻不无微不至的照顾着她
但他这次丢下他的小师妹走了。
心绪不平,荧没喝两口就醉了,靠在书青的墓前默默的流着泪。
他想起来他和书青的第一次见面,他想起来他和书青以前的喝酒聊天,他想起来书青搂着他脖子笑嘻嘻说的的那句:
“咱俩什么关系,你不能伤我吧。”
荧痛苦的蜷缩成一团,死死的抱住了头。
书青的每一个字都好像刀子一般剖在他的心上。
那天他杀红了眼以后意识都不太清楚,除了杀人其他什么都不知道。他只记得他提着匕首冲入敌阵,似乎看到了书青那张包含着挣扎和无奈的脸……
荧狠狠的敲了敲自己的头,拼命的想要记起来更多。
他想知道自己到底有没有伤到书青?书青……书青他到底是不是自己杀的?
可他只能忆起一片血污。
荧崩溃的哭喊着,泪水一滴滴的砸在地面上。
他呼喊着书青的名字,却只换来几声鸟的悲鸣。
皆是徒劳,书青他永远感知不到好友的愧疚了。
……
轻烟在人们的视线里消失了很久。
她躲在暗处看着这个世界的发展。
她看着荧彻底融入了魔地,整个人的气质都变了。夜夜笙歌,流连花丛中。
但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心底一直有一抹不曾沾染任何污秽的洁白。
她看着稽逸一心向道渐渐成为仙界大能,他终于可以靠自己的力量在纪袅门乃至仙界站稳脚跟。
可当他站到顶点的时候他才发现,他想保护的人已经站在了他对立的顶端。
他忽然就觉得自己做的这些可笑极了。
事情已成定局,他再也不能保护那个看着他傻乎乎的笑的少年郎了。
直到那天,一个孩子进入他的视线。
她和轻烟还有荧一样,是被他的手艺吸引来的。
他看到她的第一眼,还以为自己看到了当年的荧。
他好像又重回那天,踩着脚下的树叶走到他的面前,问他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景染一愣,看着稽逸不知道说什么。
稽逸笑笑,眼睛里是别样的温柔。
轻烟一直看着他们,一直在关注着他们。
他们三个人还是那三个人,但却不是在一起的三个人。
轻烟知道,以后的路,可能又要一个人走下去了。
可是那天,她来到了离林,看到了那个赤裸的孩童。
“那你又是谁?”
男孩清脆的声音传入她的耳朵。
轻烟感觉自己沉寂已久的心又开始跳动。
“在下灵人,轻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