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已薄西山,洁白的风月整个升出了地平线,橙黄的火月则还是半遮半掩。
环绕一匝的山壁渐渐的放出光来,好像一条绚丽的彩带,又仿佛大都市夜里的霓虹,将此间温柔包裹,让林拓生出熟悉而又陌生的感慨!
随着在这世界一天天的过下去,往昔种种,渐渐已化作记忆,知道那曾经发生过,却无论如何没有办法,能够回溯时光,再触及到那个现实。
今时的性命、身份、地位,还需要在这世界努力争取。
林拓伏身草丛里,静静的等待着,如同等待猎物的虎豹……
他提着两只白雁,洗干净了面孔,换上了一身儒雅的长衫,浑身上下捯饬修整了一遍,虽然风格完全不同,但心情,跟当初考研面试时没什么两样……
日落西山,也是矿场收工的时候,一圈围墙虽亮,照不到矿洞里面。
这里,是连结绮红楼与烟柳阁的必经之路。
烟柳阁,连山云最爱的小妾柳红独住的地方,不过每个白天,这柳红基本都在绮红楼中呆着,和一些熟悉的姐妹说话聊天,打打马吊什么的,晚上才回小楼。
这柳红出身甘州大户,家道中落沦入妓寨,后被连山云赎出做了小妾,做小妾之前,听说是甘州名院头牌,长相自不必说,尤其写的一手好字,做得许多好诗,素来被嫖?客称许。
不过,这都不是林拓打听调查她的理由,蓄谋接近只一个原因——连山云说的是真的,他真把青铜镜给柳红耍玩了,青铜镜现今就在烟柳阁中,林拓觉的出来。
等待中,远方轻盈的脚步声响起,林拓拎着两只白雁猛的蹿身出去,吐气开声——
“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
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
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
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
一首流传千古的摸鱼儿,背的抑扬顿挫,好像学校元旦晚会上的诗朗诵表演,颤着音儿,动着情儿,将两只可怜的白雁交颈放在挖好的土坑里,一边培土,一边长吁短叹的流泪。
连他自己都被感动了,多么好的演技呀!怎么早没想到呢?
出名啊!出名来钱才快,还有什么出名,比当演员更快更容易呢?自己又不是没天赋没本钱。
啧,若选了那条道,也不会沦落到今天了……想及此点,眼睛里的泪花更加止不住,哗哗的往下流哇。
脚步声儿,渐渐的近了,有女声响起,清脆,傲慢,带着股恃宠而骄的调调:“怎么回事儿啊你?一个大男人,躲在这儿哭哭啼啼的。”
林拓装模作样的一惊回身,泪花在夜光里划出弧线,然后却真的……吃了一惊。
到背后的不是一个人,而是六个,前呼后拥,有人举扇扇风驱虫,有人打灯笼照路,发话的是走在最前的小丫鬟,除她之外,与她一般年岁一般神气的还有四个,围着当中娇羞不胜,楚楚可怜的美人。
果然是美人,传说丝毫无虚,两弯似蹙非蹙罥烟眉,一双似喜非喜含情目,态生两靥之愁,娇袭一身之病,泪光点点,娇喘微微……
擦泪,躬身,斯斯文文一个书生礼:“不好意思,有感于这双雁子生死相随,小生一时失态,却是唐突诸位了。”
“哦?这对雁子怎么了?”就如林拓剧本写的那样,当先的小丫鬟好奇问道,后面,柳红眼中也闪过一丝好奇。
“我从冶炼场过来,走到此间,就见这只雁子被人射中,落到了地上……”林拓指指插着长箭的那支,复指指头破血流的那只,“而这只雁子,就跟着它一直飞落地面,拿头拱这只死雁,久久不肯离去。”
“又过了一会儿,它飞上半空盘旋几圈,就忽然一头撞到地上……”
“呀!”小丫鬟不由惊呼,被林拓描述的场景摄住了,“它们,应该是,应该是夫妻吧?”
林拓含泪点头:“是啊,小生也是这样想的。”
真相却是,两只雁子是从厨房里拣出来的,一只被射中,一只殉死倒是真的,习性如此,不值得奇怪,射杀的长箭早已被取出,现在那箭,是冶炼场里顺到,比照前洞重插?进去的。
士兵的箭每个都有标记,用来识别军功,必须不能用他们的箭。
每个细节,每处破绽,都被林拓翻来覆去斟酌,修正,直到天衣无缝,成功了顺理成章,就算不成,也可抽身而退,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
小丫鬟顿时感动的稀里哗啦:“好痴情的鸟儿,你刚才的词,也真好。”
成了!看着小丫鬟反应,林拓心中笃定,然而将眼向柳红移去,方才还流露出同情神色的娇怯美人,已经挪开了眼睛,漫步行去,撇下冰冷的评价:“痴呆书生!”
林拓登时愕然!这女子,这女子她竟然骂人!
这世界,没什么话是绝对的,就痴呆书生四字,崔莺莺对张生说的,便是笑骂,带着几分勾搭,妓女对一贫如洗的恩客说的,便是鄙薄,恨不得大脚踹出门去。
林拓何等样人,焉能分辨不出来前者后者?
后者的痴呆书生,转成现代,不就痴呆文青的意思么?
自己可是觉得她,分明的痴呆文妇,所以投怀送抱,投其所好,设计了这场表演,盗版了流传千古的名句。
没说是自己写的,因为不知道这世界究竟是真的是假的,若这世界也有个元好问明好问清好问的,写出这首《摸鱼儿》,在痴呆文妇面前,可是要露馅的。
所以,不说自己写的,着重于表演,若文妇听过,便是有感而发,若文妇没听过,则才华横溢,两头堵。
万没有想到,苦心孤诣,得来的竟是这么句评价……
林拓看着柳红聘聘婷婷而过的身影,闻着鼻端扑面而去的香风,隐隐约约觉得,似乎哪里出错了?
没有细细思量的时间,香风阵阵的队伍擦身而过的一瞬间,灯笼底下一个黝黑瘦小,藏在灯影里几乎看不出来的小仆陡然冲了出来:“原来是你这家伙!”
不由自主喝骂道,捏着拳头,小身躯颤抖,没头没脑的冲上前去。
是小满!原来小满被分配给柳红当小厮了。
天不助我,非战之罪呀!
叹息一声,林拓打消了继续试探,挽救形象的机会,将身一侧避过小满来势,向绮红楼的方向匆匆奔去,颇有几分丢盔卸甲的味道。
身后方传来几声呼唤,小满追了几步,没有林拓跑的快,怏怏止步,犹自咬牙切齿。
“小满,你认识这痴呆书生?”待小满满心不甘的归队,那柳红忽然问道,声音甜润娇美,黄莺一般动人,只可惜叫了柳红这么个俗掉渣的名字。
“他可不是痴呆书生,他坏着呢!大坏蛋,忘恩负义,卑鄙无耻……”小满竭尽所能的用知道的所有骂人的话,来形容林拓,说着说着,不由想起前情,“呜呜”大哭起来。
却没注意,他越是骂,那柳红越是生出几分兴趣来:“别哭!别哭!你这孩子,把眼泪擦干了,好好与我说说,到底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