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1831年第一次到的德国。那次去了哈兹山和瑞士的萨克森地区,那时候我最大的心愿就是见到歌德。很多人向我描述过歌德是一位极具才华的绅士,虽然哈兹山距离魏玛并不远,但是我没有介绍信,且当时我还没有被翻译成德文的诗作。我想他可能不会见我,所以我想等我的作品翻译成德文之后再去拜访歌德。当《即兴诗人》成功为我在德国建立了知名度时,歌德却已经离开人世。巧的是,我在从君士坦丁堡回国途中在门德尔松家与歌德的儿媳弗洛·歌德结识,她未嫁入歌德家前叫波格维切。她告诉我她坐火车过来是专程为我而来。她高贵大方,对我也十分热情友好。她说她的儿子瓦尔特在小时候就把我的作品《即兴诗人》改编成了一部戏剧,并在歌德的家中表演过,并说瓦尔特有一段时间一直想着要去哥本哈根与我见面。他认识的一位丹麦人为他写了一封介绍信,虽然那位丹麦人并不理解为何年轻的小歌德为何如此欣赏我。
如此说来,我也有朋友在魏玛了,我非常想去拜会这位年轻的小歌德、席勒、维兰德和赫尔德。这片幅员并不算辽阔的地方光芒却十分耀眼神圣。因为这里有马丁·路德、瓦特堡的歌曲节,还有很多高贵伟大的记忆。我是6月24日抵达的,碰巧是现任公爵的诞辰,全城都表现出了贺寿的氛围。剧院里上演的是一部关于年轻王子、世袭大公受到人们真心拥戴的新歌剧。后来,我才意识到我所见到的这些盛大的场景对我所造成的深远影响。我在这里结识了非常多的朋友,这里在我看来是我在德国的第二故乡。
我手中的一封介绍信是写给杰出的老大臣缪勒的,他是歌德的挚友。因此我得到了热情的接待。第一次去就巧遇了博路·德·马科内,我是在奥尔登堡与他结识的。这会儿他也刚到魏玛,打算来谋个职位,所以暂住在缪勒家中。有些朋友就算只是相处了几天,也能相互了解并且结下深厚的情谊。在这些日子里,博路已经被我认定是一生的朋友。他不仅照顾我,还介绍我结识了很多善良的家庭。刚来的时候觉得有些孤独,因为弗洛·冯·歌德和她的儿子不在,但是经过博路的指引,我发现自己与魏玛各阶层都建立了交往,也被众人所接纳,于是觉得并没有那样的孤独了。
现任大公和公爵夫人给我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他们非常热情地接待了我。我是经人引荐给他们的,他们邀请我共进晚餐。在此之前一会儿,因召先拜见了世袭大公与公爵夫人,荷兰公主是公爵夫人婚前的身份。那时,我与缪勒大臣以及埃克曼一起驱车前往他们当时所住的埃斯特堡高山茂密森林边的狩猎小屋。离小屋不远时,马车停下了。一位年轻人走过来,眼神流露着高贵与温柔,一脸真诚的表情向我们问道:“请问,安徒生有同行吗?”见到他一脸兴奋的样子,我连忙握住他的手。他说:“见到您很高兴,请稍等。”
马车继续行驶起来,我向车中其他人咨询刚刚说话的年轻人是谁,缪勒告诉我他是世袭大公。这么说来,我已经见过世袭大公了。没过多久,一行人与屋中主人们相聚了。屋中舒适如家,不管何时都是一样。我所看到的都是温柔、欢乐与活泼。
用过晚餐后,大公邀请所有客人来到旁边的村庄。本村的与附近村庄的人都聚拢过来,为他们敬爱的,并且现在回到埃斯特堡来的世袭大公共同庆祝生日。涂了油脂的柱子立着,上面的方巾与丝带飘扬着。高大的椴树下,人们跳起了欢快的舞蹈,有人拉着小提琴伴奏。人们脸上洋溢着幸福满足的笑容,四处都是节日的欢乐。由此可以看出大公与他的夫人是真心相爱并且喜结连理。一个人如果在宫廷里待久了,会觉得不开心,会为了拥有一颗跳动的心去暂时地忘掉命运。萨克森·魏玛的卡尔·亚历山大的内心高贵完美,在过去的这些年里,我一直沉浸在那些幸福而庄严的时光里,并且坚定了自己的信仰。
国王的座上宾
我第一次去德国的时候就去过几次埃斯特堡,那里十分美丽,从公园眺望,可以看到哈兹山。世袭大公带我看了一棵刻着歌德、席勒和维兰德的名字的树。朱比特也用雷声的楔子在一根树枝上刻下了自己的名字。一块儿同行的有女作家弗洛·冯·格罗斯,说她的笔名可能被更多人所熟知——爱玛丽·温特;老大臣缪勒向我们描述了歌德在世时的那些岁月,一边讲述《浮士德》,还一边进行精彩的点评。埃克曼忠实单纯得就像个孩子一般。正因为有这些人的相伴,我在埃斯特堡的每个夜晚都非常精彩美妙。
每人轮流朗读了自己的作品,我还用德语朗读了童话《坚定的锡兵》,我之前想象的墓地中卡尔·奥古斯特的墓是在歌德和席勒墓的中间。在缪勒带我到墓地之后,才发现原来和我想的不一样,卡尔·奥古斯特的墓是紧紧挨着他妻子公爵夫人的墓的。为此,我写下了:“公爵为自己建造了一个犹如彩虹的七彩光环,他存在于太阳与倾泻的瀑布之间。” 卡尔·奥古斯特和公爵夫人身边都是那些最能理解和评价伟大的人物的王室成员。灵柩上的月桂花环早已枯萎,只有墓碑上那“歌德”和“席勒”的字样永垂不朽。生前他们已是深交知己,死后,能一同安葬在此。这样的地方深深地刻在了每个人的记忆中。在这里,你默默发出的一声祈祷只有上帝才能听到。
即将分别,我在小卡尔·奥古斯特留言册里写下了一些话:(魏玛)
心之向往的地方如此朴实无华,就像图林根森林里的那座城堡,给人以温馨舒适,在那里,有幸福的家庭生活。四周都萦绕着大理石光彩,但让我印象最深的是那心灵的帝王之室,一缕耀眼的光芒从那儿散发出来。
她是公主,是母亲,开心快乐地带着她的小儿子玩耍,骑在她背上的儿子就像个骑士一样策马奔腾。她开心笑着,其乐融融,眼神中无法掩饰地流露出了母亲的光辉。她开心不已,这时,天使也为她歌唱那颗安静忠实的灵魂,并为她祈祷。
孩子,你出身高贵,你的眼睛犹如大海般蔚蓝,你的微笑充满魅力。你拥有父亲的爱心、不受束缚的思想与他努力奋斗的精神。知识是一座明亮的灯塔,永远为你亮着。童话世界里丰富多彩,你将看到所有的自然与各种各样的心灵。
哦!图林根森林,你拥有如此崇高伟岸的名字,拥有属于全世界的声音。路德在这里演讲,歌德在这里歌唱。这里拥有令人惊奇的一切。这个家庭一直在与命运做着抗争,上帝会一直保佑着它得到最大的幸福。图林根森林里的那座城堡是心灵向往的地方。
即将离开魏玛的时候,我总感觉就像以前在这里住过,它像我心爱的家园,现在即将离开,心中那股难以割舍的感情涌上心头,莫名地惆怅起来。马车一边行驶着,我看了看城门,水车边的桥,这个小城和小城里的城堡……我想以后都不会再有让我这样难忘的旅行了。这段时光如此美好,即将成为过去,但会留在我的脑海中。后来我写信寄到这里,回想起来还有一种魂回故里的感觉。在这里,我的诗人之路洒满了阳光。
我现在要向莱比锡出发,有一场美妙的诗歌晚会在罗伯特·舒曼家即将上演。查密索在一年前把我的四首翻译成德文的诗谱了曲寄给我,让我感到惊讶而荣幸。当晚,他们邀请了弗洛·弗雷格来演唱了这几首诗。她深情的演唱让人无限陶醉,克拉拉·舒曼为她伴奏,他们的合作给人带来了无限的快乐。听众只有诗人与作曲家。晚宴上,思想交流的剧烈碰撞让我感到时间过得如此之快。1845年4月,罗伯特·舒曼写了一封信寄给我,信中也谈到了那个美妙的夜晚让他非常难忘。
我在德累斯顿又见到了热情洋溢的老朋友们,挪威画家达尔是个绘画天才,也是我半个老乡,他笔下的瀑布与桦树林将挪威山谷里的景象传神地展现出来。沃格尔·冯·沃格尔斯坦为我画了人物肖像,并且收藏在他的皇家画像集里,让我感到无上荣幸。赫尔·冯·卢蒂乔是剧院的经理,每晚都为我在导演包厢里安排看戏的座位。弗洛·代肯男爵夫人是德累斯顿上层社会中最高贵的女士之一,她对待我像亲生儿子一样,母爱满溢。因此,我经常去她家中拜访,和她的孩子们一块儿玩耍。我觉得这里是个美好、光芒无限的世界,生活美满幸福。
埃德蒙德是博路的哥哥,他是个军官。有一天,他从特兰德特回来了,并且在夏天待了好几个月,他邀请我一起去,在那山间里,空气清新无比,在这里的几天十分快乐。不管我去到哪里,对于新认识的朋友都只看我的优点,他们都对我评价不错。经代肯男爵夫人介绍,我获邀来到著名的天才画家雷兹奇的家中。他的作品中,有歌德和莎士比亚的肖像画,作品极其富有想象力。他十分好客,有一处别墅就在迈森附近被常春藤覆盖的小山上。这里具有田园风情,景色开阔,令人心情舒畅。他在妻子每年生日的时候都挑一幅最好的速写作品作为礼物送给她。多年积累下来,她收到的速写作品都可以出一本画集了。万一哪天他离开人世,他的妻子仅凭卖画都能过上无忧无虑的生活。他的每幅作品都构思独特,其中最吸引我的作品是那幅《出埃及》,画中呈现的是夜景,画中所有的人、物都在沉睡,月色、树木、灌木丛,玛丽和那头驮着她的驴。唯一醒着的是圣婴基督,他圆圆的脸庞照亮了周围的一切。他有一幅素描是根据我为他讲过的一个童话,童话中描绘的是一个躲在老妇人后面的年轻姑娘,表达的是透过古老童话的面具所窥探出的美丽并且永远青春的灵魂。雷兹奇的天赋与与生俱来的美感无人能及,所有的人物都体现着他丰富的想象力。
梅耶·塞瑞和他迷人的妻子住在瑞士萨克森地区的麦克森,他们邀请我去他们的庄园中享受德国的乡村生活。他们热情好客,那里的采石场、巨大的粉末火炉等无一不体现出工业活动的景象。世上可能再也找不出比这两夫妇更热情好客的人了。他们喜欢邀请很多有才华有趣的朋友在一起。我在他们家待的一个多礼拜中,遇到了科尔,他为我们讲述了他旅行途中的各类经历。我还遇到了哈恩伯爵夫人,她就是著名女作家伊达·哈恩。当时,她的小说和游记正流行,我们交流的时候谈到了天主教的信条和她的作品。
她说她的父亲非常爱到处玩,庄园里总是看不到他,他经常和朋友们结伴远游。她虽然和富裕的哈恩伯爵结了婚,但没过多久就离婚了。从那以后,她不断地发表诗歌、小说和游记。虽然很多人都讨论、指责过她的作品里充满了贵族的主导地位和令人不得不瞩目的特质,但从她脸上完全看不出她受到过的这些指责所带来的影响。我们在麦克森相处得非常愉快,她身上充满了女性魅力,个性迷人,并且她一直非常自信。拜斯托姆男爵是一位令人愉快的绅士,他们经常一同出游,并且住在一起,很多人都把他们当作一对,上层社会的人们也是把他们当做夫妇接待的。
曾打听过他们秘密结婚的原因,有人说她可能会因为再婚失去前夫的抚恤金,如果没有这笔钱的话,她将生活困难。很多恶毒的嘲弄都指向了这位女作家。但是人们从她的作品里面看到的是一个写作的女性,一直为天主教不停地做宣传。但是我认为她的人格高尚,并且才华出众,遗憾的是没有将上帝赐予的才华培育出灿烂的花朵。但是我和她非常默契,相交甚好。因为《不过是个提琴手》里的黑玻璃和我的童话故事,她把我当作一个诗人看待。她还在一个清晨把我带给她的这种感觉写在了一首诗中。
谁不喜欢在备受欢迎的地方待着呢。我在德国的短暂之旅非常快乐,他们都没有把我当外国人看待。大家都认为我的作品体现出了真实感情的价值。在这个世界上,不管是多美的形式,或是用智慧让人留下的深刻印象,都抵不过发自内心的情感和真实的自然天性,这也是最能被人接受与理解的。
“野天鹅已经飞得够远了,它把头枕在荒野的怀抱。”因为我在柏林最亲密的朋友查密索的去世,我已经有好几年没去过柏林了,这次我是经过柏林回国。经过柏林时,我见到了他的孩子们,因为和他们的父辈是朋友,所以跟他们在一起,我感受到自己在逐渐衰老,还好我的心态年轻。我记得最后一次见到他儿子的时候,他们还在小花园里嬉戏,现在都成为了在普鲁士服役的军官,戴着钢盔,挎着军刀。真是时光飞逝,变化就在不经意间发生,我们失去了多少,又得到了多少。“当我们的至爱亲朋离开的时候,我们不用觉得太痛苦,他们在上帝那里成为了我们最爱的人,他们在天国与我们之间架起了桥梁”。
我认识的新朋友塞维格尼公使邀请我去他家中做客,他和他的家人热情地接待了我。在他家的时候,结识了思维敏捷、天赋异禀的弗洛·冯·阿尼姆,也可以叫她贝蒂纳,她被广为人知的称呼是歌德的贝蒂纳,弗洛·塞维格尼和她和莱门斯·布伦坦诺都是姐妹。我第一次见到贝蒂纳的女儿们是在塞维格尼公使家,她的女儿们都非常聪明伶俐。最小的女儿还创作了童话《月亮国王的女儿》,极富有诗意。美丽的小姑娘们牵着她们的母亲走到我面前,问她有什么要对我说的。贝蒂纳碰了碰我的脸说:“没什么过不去的。”说完走了,没过多久又回来了。她是那样的迷人并且富有创造力。和贝蒂纳交流了一个多小时,他们滔滔不绝地谈论着,极富激情,我像哑剧演员一样看着他们表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