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莲大惊,微微变了脸色,偷眼觑时见皇帝缓下脸来,目光柔和却坚定,“她不会的……皇后没有理由。”她忽而抬起头来,“皇上想听实话么?”皇帝稍有诧异地注视着眼前明眸熠熠,点了点头。伊莲坦然迎着他的视线,“皇上,怕没有谁是为着自己才嫁进宫里来的。”
他垂了眼瞧着身下锦褥上卍字的暗纹,一动不动,神色有些痴;良久叹息一声,也不抬眸,只无力地摆一摆手,“你去罢,朕知道了。”伊莲不敢多留,躬身一礼,悄没声息退了出去。厚重的门帘晃了一晃,很快又是止水般的沉静。
天气虽冷,殿中还未起地炕,地下只生着火盆。上好的红萝炭燃起来无烟无尘,间或只闻“毕剥”一点微响。他忽而起身下榻,随手拣一件外袍披了,背着手立在窗前出神。冬日的阳光教窗上的棉纸一滤,投在衣间愈显模糊黯淡,好似蒙了一层灰。他无端伸手拂了一拂,无端又住了手。忽听帘拢一响,回首正是赵忠敬。
赵忠敬行了礼,见皇帝脸色不豫便不做声垂手立着。皇帝咳了一咳,眉间纠结不去的阴霾很快消失不见,吐出短促有力的一字,“说。”周遭极静,赵忠敬凑上前来,压低嗓音,“皇上,查出些端倪——苏堇的父兄原是毅章侯府上家奴,几年前死于疫病。”皇帝一言不发,手抵着窗台,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眼底阴暗渐渐浓重。
李家……果然,是李家么?朕还未有杀招,他人却已按捺不住先下手为强了么?悄无声息使我毒侵肺腑,最终无端暴病身亡,而后,把曜儿扶做傀儡,从此握持天下大权——真真是好盘算!
李家……李家!忍让多年,总以为不至如此,到头来,终究养虎为患!——这一回,绝不手软,绝不再心慈手软……
坚定如斯,心上却好似针扎一般,痛楚细小而尖锐,激得呼吸都稍有凌乱。眼前依稀浮现她的容颜,竟无论如何也瞧不清她面上神情,只觉那目光隔了云雾般朦胧不明,就中情绪幽深莫测。
这一切阴毒与罪恶,她……知情么?她真能够一无所知么?抑或是,正是借着她的手,就是她的手……
一念至此,背心里冷汗涔涔而下,周身没来由地一个激灵。
赵忠敬诚惶诚恐侍立在旁,只道是冷了,忙捧过件衣袍来,抖开。他木然披了,握着衣领,仍是失神。
——不过是一月之前罢,时光短暂得好似就在昨日。那一夜湖畔的呢喃,怀抱中的温暖那样真切,仿佛春水潺潺融化冰雪。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那么,就永远记着这一句,再不要,彼此猜疑。
不疑,不疑……是我不该猜疑,还是,从一开始,便是我错信?
沉吟良久,终于冷然传令:“去传羽林军统领即刻过来——你亲自走一趟,不必过明路,勿要打草惊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