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静静听涵柔说完,面色冷肃不改,却是移目向柳婉:“淑妃。”淑妃虽与事无涉,于太后声声怒喝之下亦早已惊惶不已、忐忑难安;此时猝听得太后相唤,实实唬了一跳,急急颤声回应:“太后……”
太后语声平缓,无情无怒:“淑妃也算是嫔妃中的老人了,你且说说,皇后平日里尊你一句淑妃姐姐,你可敢便应了这一声妹妹?”淑妃大惊,膝上一软,便要跪下。太后抬手拦住了,只道:“你且站着说。”
柳婉深深垂首,踌躇再三,终究艰涩开口:“皇后娘娘是内廷之主,女中至尊,妾微贱之身,绝不敢倚老卖老、恃宠而骄,乱了尊卑上下。娘娘平日唤妾一声姐姐是娘娘宽厚,抬举臣妾;若臣妾应了娘娘一声妹妹,便是臣妾张狂,不识抬举。”
太后轻轻颔首,向宸雪道:“昭仪以为,淑妃这话说得可对?”宸雪不答,只向皇后缓缓叩下了头去,生硬地开口:“妾出言无状,不敬主上,特向皇后娘娘请罪。”
“宸姐姐——”直欲脱口而出的三字哽咽在喉头,涵柔仓皇回身,徒张了张口,一声低唤却终究无力吐出。
太后冷酷的话语沉沉入耳,如荆棘利刺扎在心上,直痛得钻心剜骨,却是一刻也不肯放松:“昭仪既已知错,此番便免于重责;且去未央宫前跪上一个时辰向皇后赔罪,好生思过。”不待宸雪答应,太后已径自转身向殿内而去。殿门轻阖,隐隐听得一阵撕心裂肺的干咳之声,暴露出凌厉外表之下的苍老衰弱。
涵柔犹自怔怔立着,猛然惊觉,急急迈上近前俯身强搀了宸雪起身。宸雪本有意挣开,奈何涵柔握持得极紧,只得任凭涵柔搀托了,挣扎着立起身来;却是垂首不肯相看,只低低道:“谢皇后娘娘。”
一颗心被苦涩填满,双唇翕合,良久,涵柔到底涩声道:“宸姐姐,我——”
——只是寥寥数字,却已再无力解释分毫。
深深凝注的目光是那般殷切的灼热,握在臂上的双手是那般真切的温暖,心底,却是茫茫然一片雪地冰天。
宸雪怔怔抬首迎上那殷殷视线,少时,又垂下了眼眸,低低道:“我明白。”轻得无力。
心下酸楚,涵柔犹不知怎生应对,宸雪却轻轻挣脱了涵柔握持的手,默默退开两步,躬身为礼,而后,转身缓缓拾级而下。
侍立一旁的绿绮犹未回过神来,愣了一愣,才匆匆追随而去,急急唤道:“娘娘——”
“去未央宫。”渐远的背影吐出淡淡一句吩咐,前行不停。终已不顾。
秋风过处,落木萧萧而下,一地枫红如血。凉意自脚底一点点漫上身来,纠结缠绕,令人生出窒息之感。衣上金线,髻上金簪,反着暖阳明媚,却没有丝毫的温度。
皇后静静立着,所凝睇的身影却已然消失不见。一瓣残菊吹落在足畔,显出没有生气的黯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