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梵高来说,伦敦不仅是拥有阴霾天气和众多的艺术场所、大本钟、威斯敏斯特大桥的文艺圣殿,也是狄更斯笔下充满了不平和疾苦的社会。由于出色的语言天赋和良好的阅读习惯,梵高来到英国后英语得到很大提升,他开始并且喜欢上阅读英国作家狄更斯的作品。
这位作家的文笔自然亲和,但又富有同情心和悲天悯人的气息,和他喜爱的米勒画家有异曲同工之妙,这让他敬佩不已。在他刚到伦敦之前,狄更斯已然逝世,他主动拍下了狄更斯留下的手稿,收藏在家里。而且他也像狄更斯笔下的人物一样流连于大街小巷,近距离接触这些底层人民。
夜晚对于梵高来说就是变身的时刻。白天他打着领结穿着衬衫,和很多衣冠华贵的上流社会人士大讲艺术革命、色彩、视角、解剖等高端大气的术语,而到了夜晚他则变身成一个衣装随意甚至有点邋遢的人。在偏僻的夜色里穿梭没有人注意到自己,他犹如摘下了外部的面具般更加地舒坦。因为狄更斯等人的创作,梵高了解了伦敦的另一面,那就是贫民窟,而参观贫民窟也成了他的一个爱好。
在大桥下面,在城郊之间的建筑物后面,在批发市场和垃圾堆附近,都像蚂蚁一样集聚着大量没有工作、拖家带口的贫苦人民。走得多了,梵高的脑中也出现了伦敦地区贫民窟分布的地图,他会按时间随机去一个他没有去过的地方,去看一看在这个社会另外一端,人们是如何生活的。
一个普通的下午,下了班之后,又像往常一样,他大步走到了东区一个贫民窟。从外观上来讲,建筑破破烂烂,可以隐约看见里面排列得像蚂蚁窝一样的小房子。在贫民窟的门口站了几个十二三岁的小女孩,由于长期的营养不良,她们面黄肌瘦,根本看不出任何女孩儿发育的痕迹。她们穿着可能是母亲剩下来的很大的衣裙,胡乱抹上劣质的脂粉,使自己看起来白一点。虽然眼神里含着畏惧,但她们还是怯生生地拉住梵高的衣角,故作风情地发问:“先生,要不要陪一夜?”
一开始梵高把她们当作了小乞丐,可是看着女孩满含渴望的眼神,他就心痛地发现并不是如此。
“孩子,你今年多大?”
“11岁吧。”
“那你怎么不上学啊?”
“因为爸爸、妈妈身体不好,没有工作,所以也没有钱给我交学费。”
“那怎么想起来做这个了?”梵高看着她们已经磨炼出来的大方和镇定,心底有止不住的心酸。
“一开始是想去厂里面做女工,可是我去了几次,那儿的大人都欺负我。因为我做工做得快,抢了他们的工作。而且工作太劳累,我已经在里面晕倒过好几次了。父母一商量还是觉得,这样做生意容易而且来钱快。”10岁的小女孩谈起赚钱之道竟然头头是道,这让一年90英镑薪水、从未担心过自己生活的梵高有一丝羞愧。这些女孩因为家里没有经济能力,下面又有弟弟、妹妹,她们就选择了这么一条没有成本来赚钱的路子,而这附近没有老婆又急需发泄的工人们则是这些女孩的顾客。
看着比自己的妹妹都小的女孩们,梵高的心里涌现出一阵怜惜。他没有质问她父母在哪里,因为他太了解这一块人民生活的辛酸,他只是默默从自己的口袋里掏出晚上准备晚餐的钱,悉数交给小女孩后,然后像逃跑一般地跑掉,害怕再看见她们那种故作风情的目光。
梵高往前面走了一段,就碰到了一个身材佝偻的中年人,向梵高深深地鞠了一躬,真诚地说了声:“谢谢你,先生。”这一突然的道谢让梵高吃了一惊,但定睛一看,这个人的面容和小女孩有几分相似,他就明白了这个男人是小女孩的爸爸。
“你怎么忍心让她这么小就来干这个,不怕她身体受不了吗?”梵高终究没有忍住,还是用质问的口吻开始了这两个男人之间的对话。
“穷人家的孩子什么苦没有吃过,这个挣钱比较多一点,也只好委屈她。因为我和她妈妈一起让工厂上的机器伤到了手脚,不能干繁重的体力活。赔偿金也只有一点儿,很快就花完了。家里还有一个小弟弟,所以只能靠她来赚钱。”父亲顿了顿,眼神也开始黯淡下来,“我能做的只是站在一旁看着她,免得有什么坏人的骚扰,毕竟她才只有12岁。”
听到这儿,梵高沉默了一会儿:“那弟弟长大,又要他做什么呢?”
“不知道,应该也是做苦力之类的工作吧。上不起学,还能做什么呢?”
越聊下去,梵高越有一种无望的坠落之感。他发现这里的生活简直是一个没有希望的恶性循环,父母没有知识和金钱,他们的孩子就要做一些底层的工作来支撑这样的家庭,女孩儿做妓女,男孩做童工、乞丐甚至被骗到团伙里做小偷,都已经是这里见怪不怪的事情。为了生存,他们的世界里早已没有了尊严、体面和道德。梵高这才深切地知道,狄更斯的《雾都孤儿》根本没有多少虚构的成分,它蓄满了现实的苦酒。
梵高的生活不能说多么幸福,但起码是衣食无忧,所以善良的梵高也希望能够帮助他们,减轻一点他们的负担。他不会洗衣、做饭,只好每次来这边看望他们的时候都带一些闲置的衣服给那位父亲,也留一点零花钱给小女孩,让她少做几次“生意”。
就这样,在忙碌的画廊生活和业务的自愿生活中,一年的时间呼啦啦地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