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追求艺术的旅程上,梵高是孤独的,因为在生前他的画作并不被人认可。但幸运的是,他的弟弟提奥一直是身后坚定的后盾,不管是在情感还是在经济上。只是,人生不光只有上天揽月的豪气和理想,更加有现实之路的苦涩和泥泞。所以,艺术道路的失意也让兄弟之间产生了嫌隙和冲突,原本是最亲密的两个人也开始互相伤害。
从梵高住进阿尔勒医院到去世,梵高一共和提奥的家庭相聚了三次,每一次都以期待开始,以不愉快落幕。
第一次相聚是在提奥结婚后。提奥惦念一个人待在精神病院的哥哥,又想介绍自己的妻子给梵高认识。
梵高走上公寓的五楼,就看到笑盈盈等在门口的女子,那应该是在信中热情地介绍他们的生活、称自己为“哥哥”的乔安娜了。
“你好,梵高,我们一直在信上交流,今天可是第一次见面呢。旅途辛苦了,一定很累了吧,我为你准备好了晚饭和铺盖,快先来洗漱洗漱吧。”乔安娜热情地上前,表明自己作为这个家的女主人的主动。
“谢谢。”梵高很有礼貌地道谢,并按照绅士的礼节亲吻乔安娜的手。
“你气色不错,感觉比提奥还要健壮呢。看到你这样,我和提奥就放心了。”乔安娜一边忙着收拾一边打量着梵高。
“是啊,我经常去外面写生,能经受大风雨的天气或者暴晒的天气,所以体质还不错。这也是我常常在信中告诉提奥的,要多接近大自然,要多外出锻炼,这样既能感受自然的美妙也能保持健康的体魄。”梵高滔滔不绝地说起话来。
乔安娜显然没想到自己的一番客气话引来了梵高的长篇大论,一时还难以喜欢他的这种谈话风格。愣了一会之后,她还是维系着那种主人的热情:“梵高,快来看看你的小侄子,他已经4个月了,可活泼了。我们给他起名叫文森特,就是希望他能像你这样有杰出的艺术天赋。”
梵高接过乔安娜手中的婴儿,高大的身躯立即蜷曲在一起想为婴儿提供一个最舒适的角度。他有过照料的孩子的经验,哄起小文森特还不算太笨拙。
“乔安娜,我必须要告诉你,摇篮里的铺盖不必太厚,这样会影响婴儿的免疫力。让他感受自然的温度就好。”
“嗯,我以后会注意的。快来坐吧,饭菜快要凉了。”
“好,你们先吃吧。我先把我带来的画安置一下,这些都是带给提奥的,希望他能在画展中用到。”说着,梵高就径自走进储物室安置他的那些宝贝去了,留下神情错愕的乔安娜和一边习以为常的提奥。
第一天就这么过去了。第二天早上,提奥像往常一样去上班,乔安娜早起做饭时却发现梵高早就不在卧室,惊讶于这位搞艺术的哥哥的旺盛精力。
一会儿,梵高哼着小曲,大踏步地回来,手里提着一包东西。“早上好,乔安娜,你起得也够早啊。”
“是啊,提奥早起上班,我要给他准备早餐。你呢,怎么不多睡一会儿?”
“被窝都是留给那些没有大志庸常的人的,我早起去晨跑了,清晨的空气让我精神大振。对了,乔安娜,我买了橄榄,当作早饭咱们一起吃吧。”
“橄榄?为什么?你喜欢吃橄榄吗?”
“是啊,我每天都吃,吃橄榄既能坚固牙齿也能提神,真是太棒了。和我一起享用吧。”
“你吃吧,我自从怀孕后就不吃果脯了,可能是怀孕对胃口的改变吧。”
“那可不行。有些东西必须要采用,对身体很有好处的。”梵高不由分说,把橄榄夹到了乔安娜的碗里,乔安娜暗自摇了摇头,吃了下去。
提奥不在的一整天,梵高把他独处时的那一套都搬到了这里。他把画作一一掏出来,摆在桌子、床上、椅子上等一切能看到的位置上,以便一旦想到修改某一幅画就可以在上面填上两笔。他还把提奥的储藏室里的画按照自己的创造主题重新归置了一番,把装订整齐的画分成了“阿尔勒怒放色彩”、“修道院的沉思”等主题。为了维持和在家一样的绘画状态,他也把家中的器物按照自己的习惯重新收拾了一遍,比如,窗台上不能放东西,以免挡住能给自己带来灵感的阳光。杂物必须挂在墙上,以保证自己平面视线范围的清洁和广阔。绘画时必须关上门,以免外界喧嚣会打扰思绪的流淌,这也把前来拜访乔安娜的主妇们拒之门外。梵高适应能力很强,来到一个地方就会营造一个外人无法打扰的小世界咀嚼自己的艺术,把乔安娜的不解和喧宾夺主的苦涩也关在了外面。
一天过去了,提奥还迟迟没有回来,梵高拒绝吃晚饭,还在自己的一幅油画上涂涂画画。“乔安娜,你们不用管我,我在阿尔勒时都是一画起画来就不吃任何东西。我要赶在提奥回来之前把这幅画完成,好向他展示我的绘画新技巧。”握起画笔的梵高倔强地坚持着。
提奥今天好像有个画商间的应酬酒会,酒会上穿着精美考究的文化绅士们觥筹交错,谈的全部都是如何收购并把画卖出好价钱的锱铢事情。提奥在自己的画室统筹了一天,本就疲惫,也想回家陪陪家人,所以对这场宴请提不起兴趣。只是,在提到印象派的几个画家和他们的一些收购偏好时象征性地敬了一巡,没办法,生意还是要做的,而且以后梵高的画能不能顺利打开市场也要仰仗这些画商们。
所以,等酒会终于结束后,提奥的心灵犹如战后被轰炸过的草地,急需要静谧的水流安抚修养。可是,当他回到家就发现,这也是个奢望。
推开门后,就看到狼藉般的客厅和房间,这家伙的脾性还是没有改啊。他舒了一口气,找到了埋头画布的梵高。
“兄弟,今天怎么样?”
“不错,回到这儿见到家人让我很放松,画画时心灵也很宁静。对了,我一直在等你,你怎么到现在才回来?”
“宴会罢了,怎么了,找我有事情?”
“嗯,我新画了一幅画,有一些发现。我觉得艺术家应该掌握主动权,他们的创作不能被买家的审美品位所绑架。”
“哦,是吗?可是在艺术品市场里,我们不光要考虑艺术流派的创作,还要考虑买卖人的接受程度。你刚刚说的那些好像不太现实吧?”
“为什么呢?我在古比尔画廊工作的时候就注意到这个现象,那就是画作的艺术品位和销售状况的不平衡,甚至说是完全黑白颠倒的。那些真正在结构、笔触和色彩上有建树的画被人们认为怪异出格,而那些平庸的画作却成为畅销者。”
“对,艺术创作和艺术欣赏之间确实存在鸿沟,这是不可避免的,因为创作者和欣赏者之间的水平差异决定的。”提奥脱掉外面的西服,准备洗漱,但是他还是克制住嗓音中的疲惫,耐心回答哥哥的问题。
“愚蠢的人!自以为有点钱就有什么了不起,其实根本不知道他们漏掉了真正的瑰宝而买下了一堆垃圾。提奥,你说,为了改变这种状况,我们能不能做点什么?比如,去和艺术学院合作,给这些人开个艺术讲堂,告诉他们什么才是真正的艺术,再比如,我们可以以画廊的名义举办画家的画展呀。”
“这些我们有考虑过,但是可行度不高。这个以后再讨论吧。”
“以后以后,不要老说以后,既然我现在也在巴黎就想办法实行吧。”
“行,哥哥。我们能明天再讨论这个问题吗?今天乱七八糟的事情太多,我已经累得快虚脱了。”
“哎,我好不容易来一次,而且一直等你等到现在,你就这么打发我吗?而且你是根本不想怎么把我的画卖掉吧,所以到现在也没什么起色。”一天的等待和长期的不得志让梵高的语气有点愤怒。
“哥哥!我今天真的是累坏了。你不要多想好吧,如果不是因为想帮你把画卖了,我也不必今天和那些画商一起吃无聊的饭。你这样说,是不是太不顾及我的感受了?”积攒许久的提奥也爆发了出来。
在屋里哄孩子的乔安娜听到外面的口角赶紧跑出来把提奥拉去洗澡,也安抚梵高睡下,这样才结束暗流涌动的一天。
第二次、第三次是在梵高疾病发作日益频繁的时候,因为小文森特生病,梵高去巴黎看望提奥一家,这时候的提奥正在遭遇职场的一场危机。由于长期推崇过于先锋、销量一般的印象派画作,画廊老板早对提奥有了看法。虽然凭借自己对工作的投入提奥升到了某个画店的负责人,但他内心知道自己的职业生涯岌岌可危,于是他萌生了自己独立门户,开一间画廊的想法。作为一大家子人的经济核心,乔安娜和梵高自然加入与他关于职业的讨论中。
“提奥,我支持你离开古比尔画廊单干,和那群只看钱不看艺术质量的傻瓜合作有什么满足感?而且,你已经积攒了那么多年,无论在经验上还是在财力上都有自己创业的可能性啊。”激进的梵高遇到这种问题,总是劝着别人往前冲。
但是在掌握柴米油盐现实生活的乔安娜来说,这个建议是过度乐观、不负责任的。“我倒不那么想。现在艺术品生意也不好做,古比尔画廊这样的大机构也十分成熟。咱们贸然进入这个市场有很大风险,很有可能血本无归,连正常的生活都无法供应。咱们现在的生活也还好啊,你争取和解那些工作上的矛盾,改善下现在的处境就是了。”
“既然有能力,自己干为什么要把翅膀束缚在别人之下呢?”
“我觉得自己干还是和别人合作并不是对立的,哪个对这个家庭更有利才是应该选择的。”
“我还是觉得不应该束缚提奥的手脚,应该让他大胆放手去做。”
“我们一家人都指望着他,现在说这种话未免太冲动,一切求稳吧。”
提奥眼看两个人的言辞日益激烈,忙插嘴说道:“现在我的情况只是遇到了一点危机,还没到特别糟糕无法忍受的境地。只是现在做任何决定都不光考虑我自己,还有刚出生的孩子、乔安娜还有梵高的事业。如果我还是单身,我可以鼓起勇气去试一下。可是,现在的情况不一样。”
这场争论继续了好久也没得出什么结论,但是梵高获得的清晰信息是:现在的自己是弟弟提奥除家庭之外的沉重负担,束缚着他做任何事的手脚。自己和乔安娜母子抢占着提奥的资源,从这个角度上看自己简直是他们的敌人。
虽然只相处了几天,提奥一家人和梵高矛盾不断。梵高只待了几天,就匆匆回到了精神病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