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时候能好啊?我饿了,你看宝宝,饿得都开始啃自己手指了。”西恩一股怨气。
“再等一下吧,就快好了。要不,要不你先去做饭吧,我再来想想应该怎么弄,不能饿着宝宝。”梵高又把刚刚画的一幅撕下来,他边盯着刚刚撕下来的画作,边对西恩说。
“做什么做,有什么好做的。每天还不是吃土豆、喝稀粥那样的老一套,我都快吃吐了。而且,我给你当模特也累了一上午,为什么还要我去做饭?我和你在一起,就要既当模特又当老妈子吗?”
西恩的怒气让梵高有点摸不着头脑,刚刚还那么支持自己事业的女人怎么转眼换了一个态度。“你肯定是累着了吧。那行,你在旁边坐一会儿,一会儿我忙完去给你做。”
“做什么做,不吃了。天天吃那个我都怕我的孩子吃成了水肿。这过的是什么日子啊?简直像一个灾民。”
“宝贝儿,这一阶段是苦了你了,我现在努力作画不也是想好好赚钱,让你和宝宝过上好日子吗?你再坚持坚持。”
“你不是说你是个画家吗?不是说自己画得很好,比市面上卖的要深刻吗?你的画怎么卖不出去呢?一个男人靠着自己的弟弟养活,算什么本事?”
“西恩,这只是暂时的情况。你再给我一点时间,等我再跟着毛威表哥学习一段时间,等我的绘画水平再提高一点,我就可以靠自己的画生活,就不必靠提奥了。”
“那我要等到什么时候?而且一天天地窝在家里,谁知道你到底在搞什么玩意儿?你为什么天天窝在家里?天啊,不能有点出息像他们一样去应酬、去交际吗?你自己不挣钱,不要拉我下水,天天让我当模特,老娘可是要出去挣钱的呀,指望你是不要活了。”西恩的指责越来越犀利,焦点从卖不卖得出去画转移到为什么要选择绘画这个行业,火药味越来越浓。
“西恩,你从认识我时我就是个画画的了。做个艺术家不容易,做个艺术家的妻子也不容易,你要耐得住寂寞啊!你看毛威表嫂,她当年毫无怨言,支持表哥画画,现在表哥有了点小名气,她不也算是熬出了头吗?”梵高已然放下画笔,蹲在西恩面前,认真劝慰着抽泣的西恩,他知道西恩的不易,也很体谅这份抱怨。
“哇”的一声,西恩哭了起来,仿佛要把这段时间忍受的所有委屈和不满都发泄出来。梵高手足无措,只好拍拍肩膀和头,笨拙地安慰着。西恩哭了很久,等到她冷静下来,她用粗糙的手背擦着自己红肿的眼睛,抽咽着说:“以后我出去挣钱吧。指望你画画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出头,怕到那个时候我和宝宝都饿死了。”
“挣钱,你怎么挣钱?去给人家洗衣服还是像原来一样——伺候别人?”在说到最后几个字时,梵高顿了一下,他终究不习惯那么直白地讨论西恩以前的职业。
“伺候男人是吧?无所谓啊,这样挣钱比洗衣服快多了,而且我也没什么损失。”西恩挺无所谓,翻了翻眼睛,耸着肩膀说。
“怎么能无所谓呢?你是我的妻子,我不想你出去受苦。至于重操旧业,我在这儿说,也是最后一次对你声明,不允许!”梵高的男性尊严被挑衅起来,青筋暴突,言语高了八度,把西恩怀里本来饿睡着的孩子也吓醒了,吓得哇哇直哭。
“我真是瞎了眼睛才找了你,被你困在家里,还不如去找其他有钱的男人。不让我出去,那你拿钱出来啊。自己没本事还限制我。”西恩愤怒地丢下一句话,抱着孩子跑进了内屋。梵高蹲在地上,久久没起来。
类似这样的争吵变得频繁起来,粗鄙、犀利的话语也开始蔓延在这个屋子里。
一次,在经历了几天的创作瓶颈之后,梵高终于画出了一幅还算满意的画,他高兴地来到西恩面前,邀功一样地展示着自己的这幅画。“来来,看看我刚刚为你画的画吧。这画棒极了,而这成功全部都是因为有你啊,我亲爱的。”梵高指着面前的画布,兴致勃勃地对她说。在这幅画中,梵高用铅笔勾勒出了一个蹲坐在台阶上、抱着自己膝盖的裸体女子。她的头发杂乱地披在肩膀上,粗大的指关节、耷拉下来的乳房和隆起的小腹都显示生活的疾苦中对保养和安逸的疏忽,而她的神态却显示出一种无声的疲惫和疏离。梵高越看越得意,也在期待着她的回应。
“你这个笨蛋,我辛辛苦苦给你当模特,你就把我画成这种没有精神、又老又丑的女人吗?还是说你和那些外面的人一样,其实根本不是想画出什么画,而是想借机看一下老娘的裸体罢了。”西恩直瞅了一眼就表达了强烈的不喜欢。她满脸不屑地看着梵高,骂骂咧咧地说。
“这哪里是那种意思?这是为了表达米勒《拾穗者》里同样的意思,就是人民的苦难和抗争。”梵高还在试图和自己的妻子解释。
可是她根本听不进去,反而更加暴跳如雷:“别跟我提那些没有用的东西,一天支付我一个法郎,你算算你欠我多少个了?还有,你那有钱的弟弟这个月怎么不给你寄钱了,他是打算让我们一家人跟着你喝西北风吗?”
提到钱,梵高更加窘迫了:“呃,我和提奥最近有些争端,他觉得我这样匆忙结婚挺丢人的,所以他暂时没有给我寄钱。不过他不会忍心看着我们挨饿的,我会说服他给我们寄钱的。”
“啊?丢人?谁丢人?是你们梵高家丢人吗?我呸,应该是我感到丢人吧,本来是吃喝不愁、自由自在地一个人生活,嫁给你之后不仅不能出去找乐子,现在连吃的都顾不上。要不,以后你继续画你那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卖出去的画,我还去外面接客赚钱怎么样?对你也有好处。”她笑嘻嘻的,一副不知道羞耻的样子。她无法忍受这种没有收入、只靠别人接济还沉醉在自己幻想中的男人,纵使梵高苦苦挽留,她也决意要和他分道扬镳。
“你,你……”一向思维活跃、言语上不肯服输的梵高被气得说不出来话。过了一会儿,他颓然地扬了扬手,“行,你去赚钱吧,你去……找你的自由吧。”那个给了他家庭和孩子、终结了他漂泊的女子形象轰然倒塌。
而他在第二天,也收拾了自己喜欢的几幅画和行李,在她的送别下踏上了去德伦特的火车,放弃了这段触犯了整个世界、坚守了将近两年之久的感情,离开了这个看上去很美的安乐窝,开始了另一场飘零。
他到达了荷兰小镇德伦特,在那阴森低沉的小雨里过了没有收入和资助、没有人陪伴的3个月。而1883年12月,他像一只倦鸟飞回了位于纽南的父母家中。本属两条路上的人在短暂的相交后,注定要踏上属于彼此的不同的道路上。
回到纽南,父母之间的温情犹如春天,使他心里的疤痕又痒了起来。梵高知道,尽管有如许的屈辱和伤痛,他还是惦记西恩,惦记那个温暖的小家和两个人的相守。不知道她现在过得怎么样,吃穿是否无虞,身边有没有一个好人照顾她,别再让她出去抛头露面。睡在画室的晚上,这种痒挠得他翻来覆去,无法入睡。他承认,自己还没有到那么冷血能够很快放下的地步。他偷偷地跑回来看她,却只是远远地看着,不敢走上前去表达爱意。只是他知道,两个人之间只是穷途末路人的惺惺相惜,却不是举案齐眉的红尘伴侣,两个人走得了一时,却过不了一世日子。他狠狠心,舍弃了自己内心的眷念和渴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