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峰六岁的时候,易泽仁便教了他下围棋。
计时器开始滴答作响,棋盘上黑白交错。
黑子夹在易峰小手中,他思考后,放在了一个交叉点上。
白子夹在易泽仁的大手中,斟酌后,放在黑子旁边的交叉点上。
“落子无悔哦!”
易峰抬头,黑色的瞳仁天真地闪了闪,理解了他老爸的话。
他二指又夹了黑子,这回撅起了小嘴。
易泽仁明白他的反应。
“不要把它们想象成棋子,要把它们想象人,能动的,要有生命力,要呼吸的人。”
易峰知道他老爸的意思,他的黑子确实快被白子给“憋死了”。
他想耍赖,然而又不敢。
结果,当然是易峰输了。
易泽仁没想到易峰会因此红了眼眶,没安慰他,只是告诉了他一句至今易峰都记得的话。
“棋如人生,要上下左右全盘把握,内引外联了然于胸。”
这次,易泽仁虽知道有些冒险,但他还是下了那一步威胁了王一天的棋。
知道他必定会或围或堵,自己也必须接招或攻或守。
虽然施以薇再三叮嘱,绝不要再踏足那个护理院,他也算是好声答应了。
“可答应归答应,我们也不是机器,没办法一直守在老人家身边啊。”
那位护理院的女护工在跟一个家属不停解释。昨晚因为看护疏忽,老人不慎从床上跌落,脸上给摔了一大片乌青。
易泽仁刚好路过,听见争执,从门缝中窥探了一下,看见围了不少的人,便拐入了邓先之的房间。
他有意拉开了窗帘,让阳光透进来,可心情仍旧显得有些沉重。
拉了凳子坐下,无言地面对着看不见脸的邓先之,而后对着天花板,叹出一口气。
不知在想什么,半晌后他垂下头,起身靠近了邓先之。
似乎是听见了脚步声,邓先之艰难的侧了侧身。
看清了是易泽仁,才没表现出什么异常。
但此刻,易泽仁是紧皱着眉的,一时不知道该对他说什么。
上午,刘景谦出现在了他办公室的沙发上,虽是意料之内,但还是有些意外。
他鼻梁上包着纱布,“咳,那个……”又不自在地挪了挪身子。
“易泽仁,不是,易哥,你看。”刘景谦说着,指了指自己的鼻梁。
“——断了?”易泽仁的黑眸冷冷盯着他,斜靠在他对面的沙发里。
“哦!”刘景谦重重点头。
易泽仁二话没说,起身到他面前,伸手撕开了纱布。
刘景谦没料到他还会亲自验证,措手不及没能制止。
此情此景,让易泽仁眼底划过一丝微妙的情绪,和刘景谦的双眸对视后,便识破了他。
“我等下还要出去,你的医疗费,精神损失费,你来回跑路的油费,还有……你的策划费,总共多少?”
看见易泽仁他双手插兜,不屑一顾看透一切的眼神,刘景谦深知自己玩不过他,便也不想再浪费时间隐瞒了。
“鼻子是其中之一,还有另一件事!”刘景谦扯了纱布,开始正经起来,用警察的口吻盘问起邓先之的事情。
他说的激动,可易泽仁并不为所动。
“呵呵,没想到你们警察正经案子办不了几个,斜片的事儿倒是管的不少。”易泽仁揶揄道。
“喂,我都已经对他调查过了,我手上有他的资料,邓先之确实是本地人没错,而且之前是经营一家修理和售卖摩托车店铺的。可他为什么会如此反常,我想调查的就是这个!”
易泽仁意味深长的点点头。“是么?这我还真不知道。我只知道他是之前在我们厂门口乞讨的一个乞丐。”
“乞丐?”刘景谦吃惊地反问。
易泽仁点头,语气轻佻。“应该是生意失败了吧?”
刘景谦叹出口粗气,竟一时无话可说。
易泽仁瞅了眼身后挂钟的时间,又瞟了眼刘景谦。
这动作搞的他很不自在,刘景谦深知对方的意思。
自己没收获什么有价值的东西,还反倒碰了一鼻子灰。
“那就当我多事好了。”刘景谦起了身,同时又扫了眼易泽仁宽敞的办公室,补了一句。
“估计正如你说,他是当乞丐时间长了,现在应该还对吃饭很敏感!那次跟我念叨了好几句“fan”这个字,你应该多给护理院交代交代……他的样子,很痛苦……”刘景谦说着,也带着痛苦的表情。
易泽仁瞬间眉心紧皱了起来,他说:“谢谢提醒,那我就不送了。”语毕,他俯视了刘景谦远去的背影,心里像压了块巨石。
同样接收着易泽仁俯视的目光,邓先之缓缓阖了下干裂的嘴唇。
“你想说什么?你还想告诉那警察么?樊伟业的事?”易泽仁苦笑道。
他深知他向刘景谦吐出的那个“fan”不是第四声,而是第二声。
只见邓先之的表情开始有些抽搐了。
易泽仁抿了下唇,“我知道,在这儿委屈你了,但痛苦应该很快会过去。”他轻拍了邓先之的身体。
而后叹出口气,眼神里没了光。
“你别着急……很快的……我会很快帮你结束。”易泽仁说完,看了看正对着窗外的大门。
他好像察觉到了什么,接着说:“因为我不想让你再次落入他们的手中。”
邓先之起初没反应,可几秒钟后,他开始痛苦的呻吟。
铁床又被他扭的吱吱作响。
但手无缚鸡之力,毫无作用。
“你已经很努力了,只是那些人……他们太恶了。”
邓先之似是明白了什么,停止了挣扎,眼神中竟有一种期待。
易泽仁又静站了一会,心里准备好之后,他前去确认,发现那帮人还在为老人摔伤的事情争执。
他没怎么迟疑,轻轻反锁了门,倒了杯水,掏出了事先准备好的东西。
……
傍晚,有橙红色的晚霞透过窗子,投在办公室的地面上。
易泽仁伏在案上,知道手机会响,但他还是等了三声。
接起,他语气平淡,但对方的声音似乎很激动。
“好,知道了,我现在马上过去,你们那边也马上安排吧。”
他的卡宴几乎是和殡仪馆的车同时到达的。
护理院内的灯骤然亮了,但有气无力的忽闪着。
把那位女护工的脸被照的难掩焦躁的情绪。
“哎呀,最近怎么这么倒霉啊,先是上午一个老太太摔了,现在又……”他低声冲着易泽仁抱怨。
易泽仁摆摆手,没心思理会。
他没进去,站在门口,余光扫到了一个裹着白布的尸体被几个人抬了出来。
“您是邓先之家属?”一个工作人员问易泽仁。
“呃……是……”易泽仁晃过了神。
“那……用做尸检么?”
“不用了,他常年身体不好。”易泽仁语气平淡。
“那就请您在这里签字吧。”
易泽仁接过笔的手有些抖,竟一时忘了易字怎么写。
夜色随着温度彻底降了下来,一月,小寒。
车门关闭的声音将他拉回到现实,鼻腔跟着酸了起来。
他努力控制了下情绪,埋着头,返回了车中。
落子无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