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可怎么办呢?”她也开了口,面上十分为难。有些话纵是她心里想着,但也绝不能从她的口中说出来。于是,她向自己的庶妹小叶氏递了个眼色。
那小叶氏是个没主意的人,一向都听她姐姐的话,让干什么就干什么。这会儿见姐姐给她递眼色,心下一思量,立即明白这眼色是什么意思,于是开口道:“大小姐说得没错,这二小姐活着回来,咱们家的确是……欺君呀!”
她刻意强调了“活着”,和“欺君”,句句说进白家人的心坎里。
白兴言恶狠狠地瞪着这个给他白家带来欺君之祸的女儿,“才回家就惹下这等祸事,我白家留你何用?”
白惊鸿立即上前一步,挡在白鹤染身前,“父亲不要这样,二妹妹怎么说也是条活生生的性命,虽然酿成大祸,可惊鸿还是想求求父亲,就留她一命吧!”
小叶氏也再次接到大夫人的眼色,于是跟着道:“二小姐的确可怜,可事到如今,除了老爷说的法子,咱们白家真的无路可走啊!”
白兴言一怔,他说的法子?他说什么法子了?
边上,管家白福提醒他:“方才老爷说留着二小姐没用,怕是被大小姐和叶姨娘误以为您是要除掉她了。”
白兴言皱了眉,除掉白鹤染?
耳边,小叶氏的声音又传了来:“大小姐,我知道你心疼妹妹,妾身也心疼二小姐。可眼下是要保全白家全族人的性命啊!如果二小姐不去给十殿下陪葬,那你的祖母、你的父亲母亲、你的兄长弟妹,所有人都得死!”
白惊鸿大哭,“可她是我的妹妹呀!”
白兴言眼睛一亮,是了,陪葬!只要这个女儿死了,白家的欺君之罪自然也就解了。
他面色缓合下来,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叶秦说得对,只有让阿染为十殿下陪葬,白家才能避过这一场劫难。”他转向老太太,“母亲,儿子也是为了我们全家人的性命着想,此事需借咱们白家的密酒一用。”
白老夫人深吸了一口气,看看白兴言,再看看白鹤染,她知道,这个孙女她保不住了。
“你搬出全族人性命,我拦不住你,只是兴言,我劝你在做决定之前,再问问自己的心,问问自己是不是真的要杀了亲生女儿。”
“儿子的心始终是向着咱们文国公府的,向着白家全族的。”白兴言说得十分坚定,也很是大义凛然,颇有几分为了全家人牺牲我一个的自豪感。
白鹤染心头暗笑,面上也换了一副同那白兴言一般无二的大义之态,她开口附和道:“同父亲一样,我的心也是向着文国公府和白家全族的,所以用我一命换全家平安,我愿意。”
众人好一阵惊讶,却见白鹤染又走了几步,竟走到了二夫人叶氏和还红着眼圈含着泪的白惊鸿跟前,“阿染要去给十殿下陪葬了,以后只能请母亲多多照顾父亲和祖母,大姐姐也一定要好好的,保重身子,毕竟从今往后咱们白家就只剩下你一个嫡女了。还有今儿个没能赶回来的大哥哥,他是嫡子,将来是要继承文国公爵位的,他才是白家今后的希望和指望,母亲一定为他选个好姑娘娶进门,开枝散叶,延续咱们白家的血脉,让咱们白家的血脉能够生生不息,绵延不绝。”
一番话出口,重点强调着继承爵位和绵延白家的血脉,听起来没什么毛病,是个懂事的女儿该说的话。可人们听着这话心里就是很不舒服,甚至叶氏的脸色都微微变了。
什么开枝散叶延续血脉,那大小姐和大少爷根本就不是白家血脉呀!如果爵位交到大少爷手上,那白家成了什么?世袭的爵位这样子传下去,到最后还跟白家有什么关系?
可眼下的白家就是照着这个方向去发展的,也是照着这个方向去培养的那两个孩子。让大少爷白浩宸继承爵位的话,白兴言以前也不是没说过,虽然人们心里也不乐意,但白兴言总能用他是为了白家好的理由将她们心里的不满压制下去。
可眼下当这件事情由白鹤染的口中再次被提起,味道就全变了。那种感觉就像是在宣判白家的死刑,一字一句都在提醒在白家人,根本就没有血脉的延续,而是在不久的将来,血脉尽断。
人们很郁闷,老夫人更是觉得这是白家的耻辱,看向叶氏与白惊鸿的目光里就带了掩不去的仇恨。
叶氏心惊,冷冷地看了白鹤染一眼,就想说点什么扳回这一局。
却在这时,街巷上有喧哗声传了来——“好消息!大好消息!十皇子没死!十皇子又回来了!”
人们皆是惊了……
白兴言不信,立即派了下人出去打听,可心里却明白,根本不会有人敢拿十殿下的事情开玩笑。说是没死,那肯定就是没死了。
打听消息的下人很快就回来了,只一句:“十殿下安然无恙,即刻进京。”
白兴言深吸了一口气,目光再投向白鹤染,就多了一层复杂之色。
老太太周氏赶紧提醒他:“既然十殿下也还活着,那这件事归根到底也就是个误会,解释清楚也就罢了,你没有理由再处死阿染。”
老太太的话听得白惊鸿皱起了眉,十殿下还活着的消息让她兴奋得心都快要跳出来,可她也不能让白鹤染继续活着,这座文国公府里,不可以有任何人分享她嫡女的荣耀。
于是轻轻开口问白兴言道:“可是父亲亲口同皇上提起的要结**?”
白兴言不知她是何意,但还是点了头:“的确是为父亲口提起的。”
白惊鸿的面上就蒙了一层忧色,“明明还活着的女儿父亲却说已经死了,皇上会不会认为父亲别有用心?父亲可要提前备好说词,以免皇上对罪下来说咱们文国公府蓄意攀附皇亲。”
大叶氏眼珠一转,也配合着道:“惊鸿说得没错,皇子活着是皇家的喜事,但我们白家无论如何也摆脱不了一个欺君之罪。”
老太太的心又沉了下去,她看看白鹤染,微微叹息摇头。这个孙女,她终究是保不住的。
京城里气氛大变,丧事变喜事,城内白幡迅速撤掉,换上了喜庆的红色,就连原本不敢言笑的百姓都重新开怀起来,并纷纷赶往城门,等着迎接十皇子回京。
白家人听着府门外锣鼓喧天鞭炮齐鸣,看着白兴言已经步步向白鹤染走去,他们听到白兴言说:“阿染,你是为了保全白家而死的,你放心,你死之后我会将你母女二人的牌位全都供奉在白家祠堂,认你是我白家嫡女,她是我白家正室。”
说话间,手握成拳,继而成爪。
人们知道,国公爷这是要将亲生女儿给掐死了。
可白鹤染却并没有将死的觉悟,她甚至还在笑着,只是那看似天真纯净的笑容里,却渗透着死亡般凛冽的气息。正走向她的白兴言不知道为什么,竟在这样的笑容下心生俱意,连脚下都绊了一步。
他心一横,胳膊已然抬了起来,就准备先把人掐死再说。可就在这时,府门外一个尖锐独特的嗓音传了来——“圣旨到!文国公府二小姐白鹤染接旨!”
她一愣,“接旨?”
很快地就有个小太监带着几个大太监走进府门,白兴言“呀”了一声赶紧上前,“这不是江公公吗?皇上这是下了什么旨,竟劳江公公亲自来了。”
江越今年不大,十六岁,是天和帝的贴身太监。这会儿看着笑脸相迎的白兴言,再扫了眼一府的白帐幡,不由得冷哼道:“家里办丧事,国公爷笑得到是挺灿烂啊!”
白兴言心里头咯噔一声,再次想到那所谓的欺君之罪,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做答。
江越到也不为难他,不等回答就继续说道:“殿下消息灵通,人还未回京就已经听说了这边的事。适才派人送来消息,说这门婚事既然已经定了,那就作数,死了都得娶的姑娘,活着就更跑不了了。”他说到这儿清咳了两下,扬起声道:“传皇上口谕,文国公府二小姐白鹤染贤良淑德,温婉端仪,与朕第十子先结**之缘,又承死而复生之份,姻缘天定,可为佳偶。今朕赐婚于二人,待女子及笄,是为尊王府正妃。愿你二人琴瑟和鸣,进退同当。钦此!”
一声钦此,拐了十八道弯,调子跟唱歌似的。
白鹤染平地打了个哆嗦,多看了江越几眼。毕竟前世今生头一回见着太监,还是挺新鲜的。
江越瞅瞅四周众人的打扮,再瞅瞅对面唯一一个与众不同的小姑娘,便知十有八九就是白鹤染本人了,可对方只顾着看自己也没个应话,于是赶紧出言提醒:“二小姐,还愣着干什么?接旨谢恩啊!”
白鹤染摇头,“接不了。我就快要死了,受不起皇上和十殿下的美意,还请公公跟殿下说一声,让他另择佳人吧!”
“恩?”江越没明白,“这是怎么个话?”
白鹤染为他解惑:“本来以为我死了,于是我父亲就跟皇上提了场**,可没想到我还活着,这可就是欺君大罪了。为免白氏一族受牵连,我父亲正准备处死我。”
说完,还往白兴言的手爪子上瞄了一眼,咧咧嘴,做了个很是害怕的表情。
江越当场就急了,嗷地一嗓子喊了开——“你说什么?”然后伸手指着白鹤染,却是问白兴言道:“文国公,你要处死她?”
白兴言这会儿却又改主意了,既然下了这么一道圣谕,那就说明皇上并没有打算追究白家欺君之罪。非但没有追究,反而还要促成这桩亲事,这样一来这白鹤染就有了利用价值。能跟皇上最宠爱的十皇子结亲,对他们文国公府来说是件大好事。
于是矢口否认,“怎么会有那样荒谬之事,是阿染误会了。”
白鹤染扭头问他,“不杀我了?”
白兴言皱皱眉,心下起了厌烦,没接这话,只催促她:“还不快快接旨谢恩!”
“哦,你说不杀就不杀啊?”白鹤染不乐意了,刚刚还要掐死她的,这会儿说不杀就不杀了?哪那么容易。
“你什么意思?”白兴言恼怒。
她却耸耸肩,轻哼了一声,“没什么意思,就是觉得自己是死是活说了不算,这成亲嫁人还说了不算,心里挺不舒服的,所以就想说了算一回。”她看看对面的江越,撇嘴道:“多谢十殿下厚爱,但我不认识他,不嫁!”
“大胆!”白兴言惊得差点儿没一巴掌拍死这个女儿,“没规则的东西,这是圣旨,岂容你说不嫁就不嫁?”
白家众人也听得阵阵心惊,一个个看傻子一样地看着白鹤染,心里合计着是不是在外头养了几年把这位二小姐给养傻了?
白鹤染是打定了主意语不惊人死不休,人们这一轮震惊还没过去呢,就听她又道:“谁爱嫁谁嫁,我要是真死了那我管不了,但只要还活着,就谁也别想左右我的婚事。”
说话间,一道冰冷的目光刺向白兴言,只一眼就惊得白兴言下意识地后退了几步,那种这个女儿跟从前不一样了的感受又袭上心来。这一刻白鹤染带给他的不仅仅是陌生,竟还有那么一丝难掩的惧意。
再回过神时,刚还站在身边的白鹤染竟然已经走了,就一个人穿着带冰碴儿的大袍子往宅园里晃悠,就像个幽魂。
他心下惧意更甚。
为了打消那种莫名奇妙的恐惧,他索性指着白鹤染越走越远的背影破口大骂——“没教养的东西,不识好歹的小畜生!”
白花颜也跟着来了句:“有爹生没娘养的小贱人!”
谁知这一骂到把那江越骂急眼了,嗷地一嗓子就尖叫起来:“大胆!竟敢辱骂尊王妃?你们白家人是疯了不成?”
白兴言赶紧吓一哆嗦,赶紧解释:“公公,她抗旨……”
“那也是殿下跟王妃两个人的事,你们跟着咋唬什么?”
白家人都听糊涂了,这人还没娶回去呢,甚至连面都没见过,就成王妃了?就开始护短了?
白兴言掏心挖肺地劝:“这样的女子十殿下不能娶啊!”
江越脸色更不好看了,“国公爷,什么时候十殿下的婚事轮到您做主了?皇家的事那是皇上说了算,能娶谁不能娶谁这话也只有皇上才能说,您这话又是什么意思?难不成文国公府还要做了皇上的主?”
白兴言这会儿简直里外不是人,一边紧着道歉一边抬手擦汗,同时又给叶氏递眼色,示意她赶紧出面解围。
这叶氏是当朝太后的亲外甥女,自幼就常常被召进宫陪伴太后,所以对宫里的人和事要比白兴言明白得多。就比如这江越,虽是个太监,但却是皇上的近侍太监,整日里端茶倒水全程陪着,指不定什么时候不经意的溜出一句话,就能要了人的命。所以这种人是万万不好得罪的。
于是她走上前,堆起笑脸对江越道:“公公言重了,今日家里先是遭逢突变,后又情况反转,这弄得悲喜交加的,老爷一时半会儿还没回过神来。若话里有偏差,还望公公多多海涵。”说完,又觉得力度不太够,于是多补了句:“不知太后娘娘近日身子可好?最近家里事情多,有些日子没进宫去探望她老人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