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慕凛活到十八岁,从小到大没少被人这样看过,特别是被女人。
君家的孩子生得都好,无论皇子还是公主,都是人中龙凤。你可以说他们脾气不好性格不好,但绝对没有人说他得长得不好。
他一直觉得自己对这种眼神挺免疫的,甚至已经免疫到厌烦。可不知为何,自从遇上这个白鹤染,将近二十年的习性接二连三地被打破,甚至连对女子对敏的毛病都好了。
也不能说好了,准确的说,是只有跟白鹤染接触,他才会没有任何反应,只有白鹤染用这种眼神看他,他才不会排斥。
君慕凛从温泉回来的路上仔细想过,最后得出的结论是:他犯贱。
然而,犯贱人生并没有就此终结,他还得在这条犯贱的路上继续走下去。这不,今儿自己就送上门了。
“行了别看了,口水都要留出来了。”
“恩?有吗?”白鹤染回过神,抬手往嘴巴上抹了把。该死,被骗了。“还有精神头儿骗我,看来这点儿毒对你来说小意思啊!还解吗?不解就给我滚蛋!”
君慕凛抽抽嘴角,“解,今晚不解明儿我可就交待了。不过……”他顿了顿,“你也不问问我是谁?”
“我问了你会说吗?”她握住他的腕脉,以便更准确了解毒性。
君慕凛提醒她:“最起码的警觉性还是得有的,不知道我是谁还敢给我解毒?”
她笑,“不解能行么?被毒成这样依然能射过文国公府层层守卫,连我那个王八蛋父亲辛苦培养多年的暗卫都没惊动,必然是高手中的高手。我自认为以眼下这个小身板肯定上不是你的对手,与其被动丢脸,不如主动送你个人情,万一你是个很厉害的人物,那等以后我在文国公府混不下去时,还能有个靠山。”
这话听起来像是一句玩笑,君慕凛却想起太监江越来文国公府传旨被拒后,回宫说的事情,关于文国公府嫡小姐的。
听闻白兴言非但没有因女儿失而复得而高兴,反到要将这个女儿给杀了,名曰陪葬。
再想想两人初遇时她一后背的针,心里便隐隐地疼了开。
没了调侃的心思,他的语气柔和起来,“上次在温泉里我们两不相欠,但这次是我欠你的。你放心,他日你若有事,我定不会袖手旁观。”
白鹤染点点头,“行,有你这句话就够了,但愿我不会有用到你帮忙的那一天。”她松开他的腕,皱着眉道:“对你使毒的人还真是舍得下本钱,上次是四十九只红尾壁虎的尾巴,这次是二十八种剧毒植物提取毒素,调制成了根本无解的解药。你这毒,就是找到制毒者本人,他也无解。”
君慕凛到没被吓到,只是问她:“那你能解吗?”
“我?”她挑挑唇,“我当然能。”
“用你的血?”
她再点头,“对。”
“白……白鹤染。”他叫她,显得特别无奈。
她不明所以,“恩?”一根手指头已经放到嘴边,准备咬破。
君慕凛长长地叹了口气,“你的警惕心真的一丁点都没有吗?万一我是别有用心之人,知道你这样的秘密,对你来说有多危险你知不知道?”
她咬指头的动作停了下来,忽然就想到前世认识过的一个渣男。那人花言巧语哄骗她多年,却只是为了利用她的血。
她一生都生活在白家那个乌烟瘴气的地方,所有人都精于算计,每一分钟都是你死我活,冷不丁出现一个看似阳光和煦愿意逗她一笑的少年,竟以为他是真心的。
还是她最好的朋友、医脉的凤羽珩提醒她,莫要轻易对突然出现在身边的人付以真心,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
她这才冷静下来。
而这一冷静,便是与那人拉远了距离。那人见实难得手,恼羞成怒之下将她的事情散布出去,给她自己以及整个毒脉白家都带来了不小的麻烦。也正是那次之后,她再不愿接触外人,再没有认识过一个新的朋友,完完全全将自己给封闭了起来。
却不想,重活一世,遇上了面前这位,她用了三十多年成长培养起来的警觉,居然再度归零,实在可笑。
可是……她看着他,脑子里匆匆闪过两人的初遇,继而摇头,“能在性命攸关的时刻让我先走的人,不会别有用心。即使真的有,也不过多一个敌人罢了。虱子多了不怕咬,我就当多对付一个,没有什么。”
说完,再不犹豫,一下将手指咬破塞到他嘴里。
“喝两口,毒能解,但是因中毒而错乱的经脉,就得靠外力辅助治疗。回去找个大夫用针灸给你调调,很快就能好。至于方法,只要你找的不是庸医,就都会。”
“那你会么?”他唇上还沾着她的血,不太舍得擦干净,就这么挂着,生生将一个大男人显得妖媚了几分。
“我自然是会的,但是刚回白家,手边连工具都没有,如何帮得了你?”她抓起一块帕子,想替他擦擦唇上的血迹,被对方躲了。
“你需要什么?我可以帮你弄来。”他岔开话题,故意无视她瞪过来的不善目光,然后再道:“你放心,这不算还你的人情,人情还欠着,这个算白送的。”
白鹤染动了心,“真的?”
“真的。”
“那……”她想了想,道:“你能不能帮我用纯金打制九九八十一枚针灸针?其中两寸长度的四十九枚,三寸长的二十一枚,再做五枚五寸长的,其余都是一寸长。看过平常大夫用的那种银针么?就照着那样,用金子打。”
君慕凛失笑,“你真不是敲诈我?还没听说过用金针针灸。”
“那你现在就听说了。”
“行。”他爽快应下,“做好这后我给你送来。”说罢,起身就要走。
白鹤染也不知道自己是抽了什么风,这会儿见人要走,心底忽就起了阵阵失落。
不料人走了几步又停了下来,然后转头问她:“对了,想起个事情。听闻皇上为你和十皇子赐婚,被你拒了?”
她“恩”了一声。
他不放弃追问,“为何要拒?”
随后听到她淡淡地回答:“对男人和婚事都没有任何兴趣。”
“恩?”君慕凛都气笑了,“你要说对婚事没兴趣我还信,可你说什么?对男人也没兴趣?那当初在温泉里,是谁瞅着我垂涎三尺来着?还有刚刚,是谁盯着我一副少女怀春的样子愣了老半天来着?白鹤染,做人要诚实。”
她腾地一下脸红,开始为自己找理由:“那只是偶尔,偶尔。行了行了,快走吧!”
他被她推到窗边,目光落在她通红的脸上,只觉甚是有趣。“好,那我走了,你自己保重,手指也要记得包扎一下。”
说完,跳窗离去,几个腾身的工夫就没了影子。
白鹤染看着窗外消失的背影,再低头看看自己的手指,半晌,关了窗子。
已经有很久没有这样子替人解过毒了,前世发誓不再做的事,怎么到了这里就坏了规矩?指二连三地为那个人破例,难不成真是垂涎他的美色?
男色果然害人。
闹了这么一出,她也睡不着了。走回屋里,抬头看看房梁,随即提了一口内力,整个人腾空而起,身子一翻,两腿弯曲,利落地倒挂在梁木上。
她自幼习的就是古武,五大古老家族中,唯有医脉凤家人入现世最深,有人从商,有人入仕,她最好的朋友凤羽珩更是进了军营,做了军医。
五个人中,只有凤羽珩习的是后世硬功夫,其它几个家族传人都是习练古武,完好地沿袭着家族传承。
又想到阿珩……白鹤染其实很懊恼,阿珩死于一场军用直升机的爆炸,她们从不相信那只是一次意外。只可惜,炸毁飞机的真凶还没查个水落石出,她就死了,如今想想,心中总觉遗憾,总觉对不住阿珩。
只是又有那么一丝侥幸般的希望存在着,既然自己能有这般际遇,那么阿珩会不会也正只身于某个时空,以另外的身份过着不同的生活?
白鹤染在房梁上吊了半宿,直到次日清晨,迎春已经端了水推门,她方才从上面下来。
而不红,气不喘,随着血脉跟随而来改变的体质,让她做起这些游刃有余。只是这具身体的外在还太过瘦弱,得慢慢调理。
“小姐醒啦。”迎春是老夫人调教出来丫鬟,为人很温和,经了昨天一系列事件后,如今她对这个二小姐是佩服得五体投地。“大厨房那头派人送了早膳来,奴婢先侍候小姐洗漱,一会儿吃了早饭还要到锦荣院儿去给老夫人问安。”
白鹤染知道,这叫晨昏定省,前世的白家也是来过这一套的。
她由着迎春服侍洗漱,心里有一搭没一搭地想着从前的事,就听迎春突然“呀”了一声,“小姐这手指是怎么了?什么时候受的伤?”
她低头看看,甩甩手说:“没事,路上弄伤的,已经快好了。”
迎春想说帮她包扎一下,可白鹤染却已经自己拾了布巾擦干脸,坐到桌前等着用早膳。
古人是极重视规矩礼数的,特别是文国公府这种有头有脸的大户人家,若有老夫人在,那便是每日晨起都要站到老夫人跟前去问安。若没有老夫人在,便是由妾室并着子女向大夫人问安。
白鹤染到时,叶氏已经在锦荣院儿的正厅里坐着了。当她看到白鹤染过来,心中情绪很是复杂,但面上还是极力保持着平静,不失她的雍容华贵。
只是当白鹤染进了屋,落落大方又礼数尽全地给老太太问了安后,偏过头朝着叶氏说的第一句话,却是让叶氏险些失控……
“母亲的手怎么了?青一块紫一块的,父亲打你了?”白鹤染看着叶氏的那双手,几乎笑出声来。她昨日握叶氏的手时,用了半成的内力,这种淤青看起来没多严重,但想要完全好了,怎么也得三月有余。
叶氏的脸色变了又变,虽极力在掩饰着,但那双瞪向白鹤染的眼珠子,还是将她心底的恨意表露无疑。
不过叶氏到底不是白花颜那种没脑子的女人,她长到这个岁数,又是皇亲,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白鹤染虽成功地激起了她的怒火,但她到底还是能够逐渐平息,很快便又露出慈母般的笑容来。
“阿染最会开玩笑,我与你父伉俪情深,又尽心治理家宅,他打我作甚?这手……”她面上有些为难,“阿染,母亲说了你别多想,其实这手,实在是昨日在前院儿被你一握之后,就成了这个样子,阿染的手劲儿实在太大了。”
白鹤染愣了,“竟是我握的?我当时是有些激动,可我那时已经两天两夜没吃东西也没睡觉,自己都是强撑着才能站得直,就算再激动也不可能激动出这么大的力气来!”
老夫人坐在上首,听着下方这二人对话,忍不住闷哼了一声,开口道:“叶氏,阿染她才多大?她又不是习武的精壮男子,她就随便那么一握就能把你的手伤成这样?”
老夫人今日心情非常糟糕,特别是一看到二夫人叶氏,就更不痛快。
昨日李嬷嬷同她说起那盆花的事,她思来想去一个晚上,越想越认定自己的喉疾的确就是打从有了那盆花以后才开始的。而那盆花,是叶氏带过来的儿子,如今白家的大少爷,白浩宸送的。
先是被继女奚落,接着又被婆婆揶揄,再好的涵养也快要忍不下去了。
这时,正厅外头突然传来一个透着满满嚣张的声音——“二夫人平日里不是都谨言慎行不让人挑出毛病的么?怎的今日竟会犯这样的错误?你这个脏,栽得可真不怎么高明。”
原主的记忆又在脑中闪过一下,白鹤染想起,这是白府里一个特殊的存在,是白兴言在淳于蓝还在世的时候就娶进门的小妾,红氏。
她回过头,还不等看红氏一眼,突然就有一个胖乎乎的小男孩儿飞奔过来,一把抱住她的大腿:“二姐姐,你回来啦!轩儿好想你哦!”说完,还把胖乎乎的小脸在她裙子上蹭了两下。
“轩儿。”她又想起,姨娘红氏在五年前九死一生生下了一个儿子,老夫人做主,取名为白浩轩。说起来,这是白兴言唯一有血脉的儿子,算是白家的独苗。
“二姐姐还记得轩儿吗?”小孩子仰着头,一脸的期待。
白鹤染点点头,“记得。”却并没有过于亲近。前世的白家从黄口小儿到土都快埋到脖子的老家伙,没一个不是心怀鬼胎。你刚给他们一个笑脸,他们转眼就能甩你一个巴掌。那些记忆在她心里根深蒂固,想忘都忘不了。
“轩儿快回来,人家没多待见你,别热脸贴了人家的冷屁股。”又一个声音扬了起来,随即一只手伸过来,一把将白浩轩给拽了过去。
她抬头,看到一个一身红裙的小姑娘,十一二岁的样子,容貌精致,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的,透着藏不住的聪慧。
因这几日下了雪,小姑娘在红裙外头披了件披风,也是红色的,帽子转圈是纯白的貂毛,衬着她那张小脸,显得机灵又可爱。
可是这小姑娘的打扮在机灵之余也富贵得很,十根手指头上戴了八枚戒指,头上插了三根玉簪,额间垂着红宝石做成的额饰,就连裙子摆上都用真金做了坠脚,更别提手腕上套着的五六只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