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沼王朝东边,有一座不起眼的小山叫小龟山,山不高也不大,山上也没有古寺名刹,山下也没有大盗悍匪,就是这么一座山,百年从没有人敢骑马上山,或者说,百年来敢这么干的人都没什么好下场,只是因为山上有一群练剑的人,这座山也被称为了剑山。
缘山而上,不到半山腰便可见剑山山门,与其说是山门,不如说只有一块石头草草作为标记,与这山一样,这块石也不大,石头上只有一个剑字,没多么遒劲苍灵,也没多么圆润晦繁,而是一横一竖,一捺一勾都直白简洁,但可别小瞧了这山石,据传此石乃剑仙裴昱开宗立派之日,随手提着树枝,站直离石一丈凌空写就,腰不弯膝不跪,枝不点石,剑气之恐怖,控制之自如,可见一斑。
剑宗不大,传了四代也就百来人,前山后山几十处屋宇也与农家无异,除了练剑,宗徒平日也要干农活度日,古语曰靠山吃山,但这剑山还真靠不住,要不是山下有人时不时来送些金银,百来人估计早饿死了一半,来送金银的都是大陆各地的达官显贵,或枭雄巨搫,间杂着普通的有求百姓,不过这金银不白收,也不乱收,剑宗在自己的能力和宗派原则范围内,根据事件性质,收钱办事,可以只为几两银子而多人下山守护村落震慑山匪,也可以为五百白银出动年轻精锐守护凤沼皇宫,尺度把握地恰恰好,若是有宗徒被财富乱了心智,坏了宗规,剑宗不仅全额归还银两,还会亲自清理门户,十年前就有实力不错的年轻门人私收银两,参与了对武林名门希夷山庄的围剿,在那场惨绝人寰的屠杀中,那门人虽凭着心里残存的良心未下杀手,但是剑宗知晓后还是废其经脉,逐出宗门,并在随后一整年里都将剑山封闭,宗徒不出。
韶子瑜这段时间过得挺郁闷,起因自然是这趟奉命收钱下山,前去守护凤沼皇宫,却被一个使刀的瘦长青年拍晕在了地上,叶无名必定不是他的真名,但是也无所谓,即使他再改八百个名字,再见时韶子瑜也能一眼认出他,韶子瑜对于自己输了这一点倒无所谓,他本身就是个爱剑的浪荡公子哥,家底虽不大富大贵,但也还算可以,进了剑宗后也没改洒脱的个性,只是作为剑宗第三代翘楚,全宗看好的未来门面人物,年纪轻轻便以入室四门的实力越阶跨进英雄榜的才俊,却输给了一个以前从未听过的使刀青年,这让他身后站着的剑宗折了好大一个面子,已经开始有传言称韶子瑜能跨进英雄榜,全靠剑宗的情面,与他对战之人忌惮剑宗而不会尽全力,才造就了这么个有名无实的练剑“天才”,剑宗内嫉妒韶子瑜的宗徒在这种流言下也开始附和,这世间就是这样,落井下石远比雪中送炭来得容易,来得爽快,来得多。
这就是韶子瑜郁闷的原因,自己对于这次输倒没觉得什么,只是回宗后去哪都有人在背后指指点点,甚是烦人,于是干脆在回山后闭门不出了七八天,这下可倒好,传言更甚,说韶子瑜战败后剑心已散,再无东山再起之可能。
这天傍晚,韶子瑜总算偷空溜进了剑阁,名满天下的剑阁其实就是后山一座三层木楼,一楼放着剑道秘籍,二楼放着典书史料,三楼放着八把剑,守阁的是一位独臂跛脚李姓老头,从韶子瑜进剑宗起,就没见过这老头提过剑,也没见这老头出过剑阁,但是他知道按辈分,老头当得起他叫一声太师叔,就连代管的现任宗主,也就是裴昱的师弟,都对他极其尊敬。
上得二楼,韶子瑜也不管三楼的李老头是否入睡,便自顾自开始翻阅资料,从一本翻到另一本,也没翻出个所以然来。
“啪。”一声轻响,韶子瑜捂着屁股跳了起来,哀怨着回头,就看到身后那位拄着拐的李老头,奇怪的是,以韶子瑜的修为,老人点拐下楼竟令韶子瑜毫无察觉,老人扫视了一圈满地狼藉,再看向蹲在地上揉着屁股的韶子瑜,举起拐杖便打向韶子瑜脑袋。
“太师叔太师叔!别打别打!疼疼疼!”韶子瑜举起胳膊求饶,他还真不敢躲闪,经常偷偷溜进剑阁的他也算和老头有些交情,但是从未看透过老头的修为,除了脚步轻外,其余方面怎么看就是一个普通老人。
“小混蛋!大半夜跑来打扰我睡觉做什么?还给我翻这么乱,自己收拾干净了!就你跟别人不一样,楼下的秘籍你不看,不是来二楼看些野史外传,就是去三楼盯着那几把剑,今天要是不拿出点好东西,我现在就把你赶出去!”老头也没真挥下拐杖,吓唬了一番便了事,自己窝在这阁内多年,就是厌了外面的虚伪繁杂,看谁都不顺眼,整天不是勾心斗角便是繁文缛节,也就这总偷溜进来的小子还对点口味。
“嘿嘿,太师叔,早就给您准备好了。”韶子瑜笑着从兜里掏出一小包茶和一小壶酒,和李老头打了多年的交道,早就熟悉了老人的爱好,韶子瑜家底不错,加上平日下山在外也会留意着好茶好酒,费不了多少功夫,还能博得老人欢心,虽然不知道老者的修为,但是知道他性情豪爽,见识广博,看法犀利独特,对于剑道更是有着和阁外师父太师父辈有着截然不同的看法,甚至连韶子瑜能悟出那三剑也很大程度上归功于老头的点拨,搜罗点好茶好酒孝敬老人,就能得到不菲的指导,这种稳赚不赔的好事韶子瑜干得是一头的劲,一来二去,一老一小成了一对忘年交。
“我看看,嗯~特供宇文霄那小子的涌溪茶,呵名不副实,这是。。。北方极地的特酿寒冰肠?”李老头探着头吸吸嗅嗅,浑浊的眼睛绽放出了些微光彩,显然这酒比茶更能令他满意。
“嘿嘿,这就是北方极地的寒冰肠,入口无味无温,等滑入胃,便会凝结寒气,再堕入肠中,便会腾起浑身烧意,在这冰火腾挪之间,最是酣畅淋漓,小子这次去凤沼,在奕吟居内讨了好久才讨到这么一小壶,就是惦记着给您老人家。”平日里在宗里宗外都是一身洒脱气质的韶子瑜此刻笑得无比谄媚,实在是不符合一脸英俊气质。
“少来,说吧,今天想听老头子我说什么?上次讲的慕容忆倒贴武圣的轶事还是想悟出第四剑?茶,还是酒?”李老头颤颤巍巍地坐到一边的破木椅上,拐杖在地上的茶酒之间虚指,这是一老一小不成文的规矩,韶子瑜若想听些枯燥典故或名人轶事,李老头便喝着茶悠悠然讲述,韶子瑜若想感悟剑意,温习剑招,李老头便喝着酒指点一二。
“茶,小子今儿来想问两件事。”韶子瑜笑着把那包茶往前略微推了一点。
“嗯?都说你小子刚输了个大面子,我以为你会来找我奋发图强练剑呢,怎么却想问问题,说吧,什么事?”李老头眨巴着眼看着地上的寒冰肠,看来今天是不能体验了,韶子瑜怕他反悔,连忙起身将涌溪茶替老人沏上。
“小子想问太师叔的第一件事,便是云雁折。”韶子瑜再次坐下后不再嘻嘻哈哈,面容也肃穆起来。
“云雁折?嗯~是顶好的身法,曾是宴清江畔一个打猎部落的身法,据传上下左右腾挪之间无迹可循,不过老头子我也没见过,后来那个部落一夜之间被屠戮殆尽,此身法便失传了。”李老头小嘬了一口茶,眉头微皱,“此茶色味不合,确实名不副实,怎么了小东西,这次出门见到了云雁折?”
“赢了我的那个使刀青年便用出了云雁折,”韶子瑜回想起那天晚上自己根本无法定位对手的情景,不禁苦笑,“虽然是第一次见识,但是我一眼就确信那就是云雁折,实在是太过诡谲,就如同是野兽的身法。我回来后就在想,师父太师父们不提倡我们分心练身法,称其为旁门左道,说只需练剑,练到大成自能以不变应万变,我的三仙剑第一剑千斤指因融入了枪术便被长辈不齿,但是那晚毫无规矩可循的身法,让我感受到了不小的无能为力。”
“哈哈哈小东西,你说的有道理,但不全对,你师父太师父们说的太偏颇,但不全错,剑式剑招剑意,层层递进,练到深处,提起护体剑罡自然能抵御一切攻击,即使对方想跑,只要以剑意化池,便能将对手禁锢在自己的剑罡范围内动弹不得,确实算得上以不变应万变,但是这不只是练剑,练枪练刀练鞭,专攻一技至化境都能达到这个效果,所以说你师父太师父说的不全错,但是偏颇之处在何处呢?便是在修为达到一定程度前,遇见更胜一筹的对手,永远只能被动挨打,即使能抵御攻击,别人想跑你也拦不住,除非像你师祖那样,以剑意铺湖,湖内皆是领域,那确实是另说,这个世界啊,任它千途万道,最好的路就是适合自己的路和自己喜欢的路重合的那一条,除此之外,要么走不远要么不顺心。所以啊小东西,你不用怀疑自己的路,你进宗开始,就不拘泥于剑式剑招,只悟剑意,你那三剑虽显得幼稚,但是在你这个年纪已经算得圆满,既然开始走这条路,就不要再东想西想,如果想了,就不要继续走。”
“太师叔教育的是,小子受教了。”韶子站起身郑重地作了一揖,抬起头又是促狭的眼神,“太师叔,师祖能剑意铺湖,那您呢?”
“老头子我老啦,遇到打打杀杀向来躲得比谁都快,所以才选择守在这破楼里二十年,小东西,休想套我的话,说吧,第二件事是什么?”
“嘿嘿,我相信太师叔当年也是厉害得紧呢。”韶子套话失败,厚着脸皮补了个马屁,引得独臂老头一声嗤笑,赶紧接着说道,“第二件事就是想问一下关于鸣鸿刀。”
“鸣鸿刀?那是是刀仙骆伯最爱的刀,随身佩戴,比他那柄寒月刃还宠爱,天下人都知道鸣鸿有双刀,但是世人至今只见过其一惊鸿,至于另一柄,绝大多数人甚至都不知道名字,更惶称亲眼所见了,导致人们都在怀疑到底有没有第二柄刀,老头子我当年和骆伯也算有些交情,都没见过另一柄,但是听老骆说名字叫什么来着?好像叫啸鸣,这两把刀在骆伯死后便失踪了,寒月刃倒是传给了关门弟子权锋,据说骆伯是在冲击入化境时行岔了气,筋脉爆裂,与坐下那头麒麟一同仙逝,对于他我还是多少了解一些的,不像是个会贸然冲击境界的人,不过我也没真正窥见过入化境,不知道到底有多恐怖,怎么,小东西,这次出门你不仅见到了云雁折,还见到了鸣鸿刀?”
韶子瑜点了点头,想了想说道:“太师叔,如果我说这两样东西出自一个人身上,您信吗?”
“是赢了你的使刀小子?哟,那还真不简单,这么说来,你败给他确实不稀奇。”
“嘿嘿。”韶子瑜笑了,这是他回宗以来第一次笑得这么释然,宛若一个在外面打了架回来,没被父母责罚的孩子,仿佛赢的人是他一样。
咚咚咚,传来了敲门声,李老头被这打断扰了喝茶的兴致,不悦地问道:“谁呀?”
“师叔,是我,庄栾。我找子瑜,去他屋没在,猜想可能在师叔这里。”门外的声音充满磁性。
“哦进来吧,这小子是在我这。”
楼下响起了一声推门声,拾级而上的是一位中年书生,只见他也身穿一件纯白色长袍,腰间系着云纹腰带,留着一丝不乱的长发,身材颀长,正是名震大陆的剑宗左护法,百花剑庄栾。
“师叔,奉师父之名,带子瑜过去一趟。”庄栾上到二楼,一直在地板上坐没坐相的韶子瑜早就恭恭敬敬起身行礼,庄栾冲他点点头,向一直坐着喝茶的李老头行礼。
“行,去吧,对了你留下,小东西你自己去。”李老头不耐烦地挥手下了逐客令。
待韶子瑜走后,李老头对着庄栾问道:“宗主看上他了?”
“是,要不要我派人暗中保护?”侍立在侧的庄栾说道,堂堂剑宗左护法在这独臂跛脚老头面前,连坐都不敢坐。
“不用了,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看他自己造化,再说了,这孩子有福。”
剑宗当代宗主袁肃,是剑仙裴昱的小师弟,二十年前裴昱赴不周山与武圣一战前,因担心自己有去无回,遂将剑宗交给袁肃打理,后来裴昱回来,隐退专修无上剑道,袁肃便一直代管剑宗至今,自然而然成了宗主。袁肃为人刻板严厉,寡言少语,韶子瑜在路上还在担心,猜想着是不是因为自己输了剑宗的面子,要被宗主叫去责罚,谁知到了宗主屋内,并没有得到想象中的斥责,甚至都没提到这一档子事儿,而是得了话不多的宗主破天荒的一席嘱咐:“子瑜,我打算派你下山历练一年,如今世上风云渐起,你下山后要多走走多看看,遇事不要太鲁莽,但是受了欺负也别忘了你代表的是谁,万一等事态发展到一定地步,历练归来的你可能要撑起剑宗的脊梁。”
剑宗韶子瑜,奉命下山。
同时,北方,一位黝黑的青年,带着一只黑豹走出了极地林。
南方南流景王朝内,一位绝色丽人,携带一副短琴,走出了媚宗。
中原境地,一位光头小青年,背着一副画篓,也不情不愿地入世了。
天下风云渐欲起,四方青杰倾巢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