芬芳乱红潋滟地泼溅了近乎整个江南,二月十五的花朝节已悄然来临。
以往每年的这个时候,谷中的侍女们便会剪了五色彩笺,取来红绳,结于花树上。春风柔软轻拂,枝梢彩笺飘飘袅袅,满园霞光飞扬,缤纷炫目。她们坐在花树底下品着用花卉做的点心,倒也十分欢悦。
此时,冷洵坐在疾驰的马车里,看着窗外薄红花影纷纷如雨,落在过往年轻男女华美的衣襟上。
姑娘们身穿华服,画着妩媚精致的妆容,额心细细缀着当下最时新的花钿。嬉笑着相约结伴赏花游玩,欢声笑语连绵不断地散在柔软的风里。
冷洵看着那些娇俏动人的生动面容,唇角也不由自主地浮上了笑意,原本病态苍白的面庞上似有了欢喜的生气。
“这还只是姑苏城外的一个小镇,”陆青湄察觉到了她流露出的喜悦,不由分外高兴,“等入了城,那才是热闹!到了晚上还有庙会游行,那时候满城的花灯亮起,流光溢彩,美得让人睁不开眼睛!”
冷洵听得入迷,眼底存了几许期待。
“我想咱们今晚是到得了姑苏城的。”陆青湄说着便撩起车帘,对赶车的青衣公子叫道,“对不对呀,琛哥哥?”
冷琛淡淡应了一声,手中长鞭一扬,马车飞快地驶过小镇的青石子路。
晶莹月光倾泻而下时,他们已顺利抵达姑苏城内。
城中花灯万盏,璀璨生辉,明若白昼。
绿树枝头上挂着无数彩绸裹成的各式各样的“花神灯”。灯上或彩绘着姹紫嫣红的似锦繁花,或雕镂着瑶池仙子的轻曳裙裾,如银花海浪,在灯火明灭间绰约变幻,栩栩如生。
喧腾街市上美女如云,各个靓装丽服,姿色非常,如花似玉一般,分外惹眼。年轻姑娘的呢喃笑语如零金碎玉般散入风里,与金银流苏相击的声响混在一起,似婉转美妙的音律,格外动听。
姑苏美女,自古有名,当真百闻不如一见。
在客栈里歇住脚,用过了晚饭,陆青湄便央着要出去看热闹。冷琛原不想答应,可看到冷洵眼中也似有向往,一时心软,便同意了。三人意见一致,墨临风自然不会多言,默然随他们同行。
一到熙攘的街市,陆青湄就变成了一只活蹦乱跳的兔子,拉着冷洵东奔西走四处游逛。冷琛和墨临风紧随其后,深怕一不留神将两人弄丢在如潮的人流之中。
集市上什么都有,各种热气腾腾香气扑鼻的吃食,琳琅满目的胭粉首饰,甚至还有杂耍戏班卖力的演出。
陆青湄拉着冷洵费力地挤到一个首饰摊前。
“洵姐姐,你看街上那些姑娘们各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要是你打扮起来,一定比她们都好看!”陆青湄乐呵呵地道。
她的话音一落,便有几个挑选首饰的姑娘闻声望来。当她们的目光落在冷洵身上时,蓦然变得惊羡。
冷洵被她们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忽听到卖首饰的女老板道:“这位姑娘生得可真美,定要咱们这里最好的首饰才配得上姑娘的好容色!”说着便拿出一个锦匣,匣中呈着一支通体浅碧的镂花长簪,簪末垂着两尾完全透明的蝴蝶坠。那蝶身极其精致小巧,虽是透明澄澈,却是光华闪烁,荧光熠熠,活灵活现,振翅欲飞。
一旁挑选首饰姑娘们见到此景,皆是发出一阵赞叹。陆青湄更是看得呆了,直挪不开眼。
冷洵笑道:“这是冰种翡翠,的确十分珍贵。”
“姑娘果真识货,”女老板笑得眯起双眼,“看在姑娘这样内行的份上,我就便宜些,八十两。就当白送姑娘了!”
“八十两?”陆青湄大惊失色,“你抢钱呀!”
听到这个价钱,姑娘们皆是望洋兴叹。好看是好看,只是这价钱,实在是太贵了。
“八十两已是最便宜的了!”女老板的语气骤然一变,“姑娘,这是少有难得的冰种翡翠呀!若不是赶上花朝节,想添些喜庆,我还不会拿出来卖呢!”
“三十两,这簪子我们要了。”冷洵菱唇微扬,淡淡道。
“什么?”女老板一脸惊愕。
其实不止女老板,在场的每一个人,包括墨临风和冷琛,都以为自己听错了。陆青湄更是倒抽了一口冷气,轻扯了冷洵的衣角。心中暗忧,定是因为她一直身处幽谷,久不经外事,才敢这样漫天砍价。
可冷洵却依旧一副从容神色,含笑望着女老板逐渐扭曲的脸。
“不卖!”女老板毫不客气收回匣子,“看来我方才说错了,姑娘并不识货!我建议姑娘再到四处逛逛,我这小摊啊禁不住姑娘这样胡乱砍价!”
“走吧。”陆青湄在冷洵耳旁悄声道,“咱们去别处逛。”
冷洵盈盈一笑:“老板,我这是在为你着想,若你今日不卖这簪子,恐怕你以后再也卖不出去了。”
女老板柳眉倒竖,仿佛听到了极其可笑的事情:“姑娘,你也说了,这可是冰种翡翠,何愁没有人买?今日我开价八十两,算是便宜的,改日遇到好的买主,再贵上几成也说不定!”
“老板,冰种翡翠固然名贵,可也因色泽质地不同,而有优良之分。”冷洵缓缓道,“上品的冰种少色剔透,呈于光下,又至透至明,清亮似水。可老板这支簪子的成色却略微泛青,并非完全透明,且又有少许杂质,品质可就大打折扣了。”
一旁的姑娘们闻言都凑上前来细细端详那匣中的簪子,纷纷赞同地窃窃私语起来。
女老板神色变了变,却还是不饶道:“姑娘有所不知,我这簪子的点睛之处在于这对蝴蝶坠子。诸位看看这剔透的色泽,清润的质地,绝对是上上品!”
“所以我才出三十两啊。”冷洵道,“这三十两中有二十两都是为了这两尾蝶坠子。”
旁观的人群纷纷掩口低笑起来。
老板脸上挂不住:“那我也不一定要卖给你!”
冷洵笑了起来:“你开的价钱,不识货的人买不起。而买得起的人,怎会不识得这并非上好的冰种翡翠,又怎会花这么多钱买一件次品?何况我今日在这里明说,这支簪子就值二十五两,我出三十两,你还赚能五两。”
女老板脸色白了白,这姑娘的话至情至理,绝不是信口胡言。围观的人也不是傻子,一传十,十传百,她这支簪子是不可能再卖个好价钱了。
她咬了咬牙:“你这姑娘看似娇娇弱弱的,还起价来可真是狠!”说着就将那簪子装入匣中,递过去,“三十两,卖你了!”
陆青湄看得怔住,直到簪子清润的质感顺着指尖传来,她还不敢相信这是真的:“洵姐姐,你也太厉害了吧!”
墨临风和冷琛跟在她们身后,从头至尾目睹了方才的一切,不禁折服。
“你方才是不是还担心,我是胡乱说的价钱?”冷洵笑道。
“是有一点,”陆青湄有些不好意思,作势要将簪子戴于冷洵的发上,“洵姐姐人美,配上这簪子一定更美!”
冷洵轻巧地避开,笑着将簪子取了过来:“这簪子的颜色配青湄妹妹的衣衫才叫相得益彰。”话音方落,那支浅碧的簪子已端端地戴于陆青湄的发上,两尾蝶坠轻曳光华,熠熠生辉。
陆青湄抬手轻抚了抚簪子,欢喜得说不出话来。
“小琛,”冷洵含笑望向冷琛,“青湄妹妹戴上这支簪子,好不好看?”
“挺好看的。”冷琛如实说道。
陆青湄悄然红了脸。
她们又去脂粉铺买了些胭脂,老板娘亲手为她们绘上了当下最时新的花钿。是粉白的杏花形态,又以银粉细细勾勒了云纹,再嵌上几粒透亮细小的珍珠。两个姑娘拿着铜镜左看又看,只觉得明艳无比,楚楚动人。
“这样一来,咱们就和这姑苏城里的姑娘妆容一样啦!”陆青湄一个劲儿地笑。
冷琛从未看到冷洵这样开心过,心中的阴霾顿时散去不少,唇角也浮上一丝欣然的微笑。
东面的天空忽然亮起了璀璨的烟火,照得满树繁花,锦衣人群轰然一亮。人们纷纷欢呼了起来,朝东边的街市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