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一刻钟后。
“你叫什么名字？”
“赵子奚。”
“子奚，我给你洗下头发。”
小鬼的头发都快被血糊得定型了。青年盯着那只惨不忍睹的“鸟窝”，决定大发慈悲照顾他一下。
子奚到嘴的“不用不用，我自己来就好。”生生被她咽下去，美人帮洗头发！这是穿越福利吗？这便宜不占白不占哇！
一刻钟后，她生无可恋——眼睛里不断浸水，衣领湿了一片，青年小心翼翼地给她揉搓头发，却差点将头皮扯下来。
她觉得她现在应该是个光头。
一开始还嗷嗷大喊疼疼疼，然后青年疑惑地说：“我真的很轻了啊……”
子奚认命，看着青年老父亲一般的神色，老实闭嘴。
青年系好外袍，又是一副神清气爽的模样，看了眼焉了吧唧的子奚，“有衣服换吗？换下衣服。”
子奚换了身衣服，内心暗暗得意，等你知道自己在一个小女孩面前洗澡，有你花容失色的！
青年抱着子奚下山，他脚程非常快，快到让子奚不得不意识到：这个人有很好的身手。
“哥哥，我们去哪里呀？”
“我家。”
“哥哥家在哪里呀？”
“哭谷那边。”
感觉到怀里小孩身体一僵，青年笑了起来，“怎么？怕了？”
不是，一个正常人为什么要住在坟场旁边！……这人不会真是什么精怪吧……
“哥哥……为什么要住在哪里啊？”
“守灵。”
子奚恢复如常，重新安心地缩在他怀里，原来他是有亲人死在长平之战。
就在她昏昏欲睡的时候，感觉青年突然警觉起来，低低地说了声：“抓紧我。”
——剑出鞘的声音。
她下意识地抱紧青年的脖子，青年一跃而起，手中的寒光闪现，马背上的几个人应声落马。
这边的动静很快引起了其他山贼的注意，他们埋伏在此，准备袭击下一趟经过此处的商队。
山贼朝子奚他们围过来，他们看只有两个人，其中一个还是娃娃，大笑起来，领头一抽马鞭冲上前来，“你们是……”
青年踩上马头，极快出剑，领头的“谁”字哽在喉中，轰然倒下马。
山贼们静默了片刻，看着地上双目圆睁的老大，马上反应过来：遇到对手了。纷纷抽着马鞭四散逃命，好似身后有恶鬼追赶。
青年并不打算放过他们，抡起马侧兜的重弓，抽出箭支，冷着一张脸，瞄准，松手，络绎不绝的呼号声响起。
子奚挂在他身上，陡然失去依托，只得牢牢地箍住他的脖子。她心里升起一股害怕，眼前青年的神色冷峻，目光冰冷，仿佛人命在他手中如同蝼蚁一般可以随意取夺。
——这才是真正的他，修罗杀神，绝不是玉面公子。
子奚很怕，怕他一个不高兴杀了自己，同时也被这种力量震撼。
山林重归寂静，青年将弓随手扔在地上。
“好了，都杀完了。”
子奚仍旧抱着他的脖子把头深深埋在他胸前，听到这句话，身体控制不住地抖了一下。
“唔……脖子有点酸。”青年把子奚扒拉下来，放在马背上，按住他的肩防止他掉下去，看着子奚惨白的脸色，有点疑惑，“这些都是昨夜杀害你亲人的贼人。”
子奚在心里大喊：赵子奚你抖什么！不准抖！你他妈这个时候怂！
“我、我知道，谢谢、谢谢……”
“你在害怕？”
她把头摇成拨浪鼓，用力裂开嘴，“没、没有呀……”
青年定定地看着她，眼睛里冷了几分，“你在怕我。”
“没有！”子奚只差站起来行个军礼表忠心，“哥哥这么厉害！我超崇拜哥哥！”
然后她……从马上滑下去了。
青年伸手将她一捞，提溜着她跳下马去，将她放在地上，抬腿欲往前走。
子奚看见他动作，惊慌涌上心头，他生气了！要把她丢在这深山老林里了！
“哥哥！”子奚猛地抱住他的大腿，陡然间心里有了实感，这是真大腿哇！这牛逼轰轰的战力值，不就是她日思夜想的金手指吗？还在埋怨系统不靠谱，这可是天上掉下来的金手指！
“哥哥不要把子奚丢在这里……”她一把鼻涕一把泪。
青年揉了揉眉心，叹了口气，转身把子奚从地上扶起来，“我是看你不喜欢我碰你，就把你放在地上自己走。”
“我没有不喜欢……”
“我会把你送到前面村子的，帮你找个好人家，你懂事点，多干点活，他们不会亏待你的。”
完了，到嘴的金手指要飞了，子奚重新扑进青年怀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哥哥……哥哥我不去呜呜呜……”
青年只觉得头疼，“不许再叫我哥哥了，叫叔叔，我这年纪都够作你的父亲了……”
“爸爸！”子奚目光灼灼地看着他。
“……？”
“爸爸，不要把我送走，他们会把送进妓院的……我不想去妓院呜呜呜……”
这个称呼让青年更加头疼，“你不用担心这个，我会好好说的……妓院？”他抓到了这个字眼，把身上的小鬼扒拉下来，震惊地看着她，“你、你是女娃娃？”
子奚眨巴眨巴了眼睛，“是呀……”
青年的脸色难看起来，仿佛吃了苍蝇，鼻尖泛着诡异的红。“那你还让我在你面前洗澡！”
“我没有呀……是你自己跳进去的……”
青年觉得自己竟然遇到对手了。
看着面前这个小鬼，好像触碰到了自己三十年来从未接触过的领域，新奇，还有点期待。
“你怎么不早说你是女孩子？”
“因为……女孩子出门在外不安全，男孩子会相对安全一点点。可是爸爸，能不能让我跟在你身边，你刚才好厉害，我也想变得那么厉害，就不怕别人来欺负我了……”
青年有点动摇，养个儿子好像还不错？不对，是女儿……
他瞥了一眼哭得楚楚可怜的小鬼，感觉心一下子柔软下来了，算了，这个小鬼能当儿子又能当女儿。
可他没做过长辈，不知道怎么照顾小孩子，连给他洗头发都会笨手笨脚地弄疼他，他怕小鬼有一天会后悔。
“你知道我为什么会在哭谷守灵吗？”
“是爸爸的亲人在这里去世了吗？”
“不是，是因为这四十万赵国人曾经是我所杀，前方十里便能看到堆积如山的白骨。你是赵国人，恨我吗？”
子奚张大了嘴巴，觉得这个世界给她开的玩笑好大。长平之战……主将……不是吧……这金手指有点大砸得我脸疼……
“你不知道我，我叫白起。”
！！！白起！怎么可能不知道！战神哇！爸爸对自己的名声到底有什么误解！虽然《立秦》里没有提到过白起，但是我是学过初中历史的人哇！
“你恨我吗？”白起盯着她，像是一定要听到答案。
子奚觉得这个回答要很郑重，因为对于做出坑杀平民决定的白起来说，这一定是一个非常重要的答案。她在行李袋里翻起来，把匕首、刀币、鞋子扔在地上，找到了一袋核桃。
白起眼神复杂地看着那把匕首，也好，如果她要杀他，对他来说倒是个解脱。
但是忙活了半天的小鬼，最终把核桃举在他面前，“不恨。”
对于子奚来说，这里是一本书的世界，不是她所处世界的战国时代，她知道长平之战的惨烈，却无法真正的感同身受，而刘大娘死的时候，她才清晰地感受到仇恨感。
她有时候分不清这个世界的真实和虚幻感，每当这个时候她会觉得自己异常孤独。
白起一言难尽地看着递过来的核桃，小鬼这个时候还惦记着吃核桃，这让他有一点挫败，看不出来他很可怕吗！
碾了一下，核桃壳碎裂，露出果肉，白起递还给子奚，“为什么？”
“不恨就是不恨，哪有为什么。”难道要说她是穿书过来的，别说是赵国人，她都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子奚把他的手推回去，“给你吃的，很脆，很好吃的。”
……原来是在安慰他吗？这种感受对于白起来说太过新奇，好像……养个女儿还不错？
白起还在考虑。
子奚朦脓着一双大眼睛，蓄满了泪水，却没有掉下来，标准的撒娇卖萌楚楚可怜的小萌娃。
子奚：我的表情应该还正确吧？
“您看您不要我的话，我肯定会过得很凄惨的，没爹没妈的，迟早送进妓院讨生活，我还这么小呜呜呜……我保证不托您后腿的！我会努力学本领的！您这么厉害就算教我一丢丢我也会很厉害的……就算您不教我……我看着您，也能学会的，呜呜呜……我很听话的……”
白起叹了口气，确实应该教她点东西，否则真活不下去。
“跟着我会很苦的。”
“我不怕苦。”
“我住在哭谷那边，附近没有人烟，夜夜听着哭声你不怕吗？”
子奚震惊了，咽了咽口水，“那个……爸爸，我能跟你商量一件一件事吗？”“嗯？”
“您能把我当男孩子养吗？”
白起没反应过来，“怎么了？”
“这样的话我是不是可以和您睡一间房？”最好是一张床。
……这个小鬼的想法怎么……迂回？但问题是他这个糙老爷们就一间茅草屋。
他忍不住逗弄了一下刚捡来的儿子：“男孩子更要从小练胆量。”
“……”
坦然接受了自己有了个儿子的白起，自然地抱起子奚回哭谷茅草屋。一只手抱着她，一是手碾核桃。
子奚磕着核桃后知后觉地觉得不对劲，这个白起看起来最多三十的样子，而且看起来闲云野鹤归隐有一段时间了，十年前的长平之战他也就二十岁，在这之前还完成了不下七十场的胜绩，这是几年之间就打了七十场仗？
就算爸爸有这个能力，战事也没有这么密集啊。
子奚是个理科生，对历史只有一些模糊的记忆，白起的事迹也是听高中军事迷同桌讲过，不过也没放在心上。
凭着她模糊的记忆，同桌嘴里的白起，打了三十多年仗，长平之战后没几年就被赐死，这距离长平之战十年了，白起怎么着也得是个凶巴巴的老头子……而不是爸爸这幅光风霁月的淡然模样。
只能归结为这本书的时间线改变了，可是……剧情之外的时间线也这么混乱吗！
蝴蝶扇动一下翅膀都能引发飓风，三十几年凭空没了，这得改变了多少事啊……
不敢想，想就是把本来就浅薄的历史常识扔了喂狗。
“爹，你今年几岁了啊？”
“二十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