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谷口埋伏的杀手已经反应过来,但是白马已经消失在树林中。
一路奔至分岔路口,子奚勒住缰绳,跳下马,仰头对神色警惕的少年咧嘴一笑,牵扯住了脸上的伤口,她“嘶”了一声捂住脸,“唔……你快下来,他们很快就会追上来,我带你走另外一条路,让这匹马沿着路跑,能拖延一点时间。”
少年没有犹豫,翻身跳下马,子奚一把拽住他的袖子,越过一块巨石跳下,少年的声音有怒意:“你——”
只是一块洼地,并是不悬崖,子奚回头对他一笑,“放心,我说过要帮你的,不会带你往火坑跳。”
她拉着少年的袖子踏过一旁的低矮灌木,她在前,荆棘乱枝都被她踩脚脚下,身后的少年就好走很多了。
腿已经麻木了,子奚心里叹口气:送佛送到西,昏君做到底,身后可是个娇滴滴的小美人,被荆棘刺到就会皱起好看的眉……
子奚用力摇了摇头,这么惊险的逃亡时刻,居然还分心想美人!我cos昏君上瘾了吗!
云破月出,银辉洒落林间,树木愈渐稀少,视野开阔起来。如果从上空俯视便能看到:树林间东奔西窜的两个身影,并非毫无章法地乱跑,而是越来越接近官道大路,而另一边十数名黑影正疾驰向相反的方向。
变故就此发生,少年抬手攥住子奚的双手反剪,将她拉进怀里,下巴抵着她的额,姿势暧昧。
子奚撞进一个坚实的胸膛,脑袋里黑人问号:嗯嗯嗯?这是什么发展节奏?美人这么凶猛的吗?!忍不住冒起粉红色的泡泡……
下一秒粉红色泡泡便碎在空中,娇滴滴的美人袖中滑出一把匕首,咬掉刀鞘,锋利的刀尖堪堪停在子奚脖颈,皮肤与泛着冷光的金属几乎没有一丝缝隙。
“你是何人?”
子奚努力往后仰却退无可退,她艰难地咽口口水,“我就是、就是一个路人。”
少年对这个回答很不满意,冷冷开口:“那你怎么知道谷口有埋伏?”
匕首收紧,子奚雪白的脖颈就渗出几滴殷红的血迹。
“受何人指使?”
子奚毫不怀疑自己的回答让他不满意的话,下一次便是直接割破喉咙了。
“你先冷静一下!我真的只是路过,有埋伏是我推断出来的,那个谷口占据天然优势,只能进不能出,所以杀手考虑周全的话是很有可能埋伏在那里的。我从小习武艺,师父教导我要有侠义之心,他人危难之际要伸出援手。我见你势单力薄,路见不平便帮你了,真的没有别人指使。何况我确实救你了,前面就是官道,那些人追不过来。”
还有就是,她想实操一下,卫缭说的绝杀死地,她能不能逃出生天。唉,自家哥哥,有什么好比的!
少年松开反剪住子奚的手,收起匕首,脸上有些玩味,“路见不平?你怎么知道我是好人?怎么不帮那些要杀我的人?”
子奚透过少年俊美的外表看到了他神经质的本质,怎么的!还要帮着那些人杀他才满意啊!自己这一晚上累成狗,可人家不领情,非但不说谢谢,还要杀人灭口。
她脱离少年怀抱后就闪到一边,保持安全距离,没好气地说:“我管你是好人还是坏人,想帮就帮了,反正我现在挺后悔的,还不如让你死了算了。”
狼心狗肺!老子不玩了!当大侠真的太难了!英雄救美什么的风险太大了,果然童话里都是骗人的。
前一秒还是温声温气贴心小棉袄的模样,下一秒就恶声恶气地冲他吼了,少年被她前后巨大的反差震住了,呆愣了一秒,质问的话好像不太合适,安慰的话又说不出口,然后他看着子奚眼里逐渐蓄满泪水,眼皮跳了一下,不好……
下一秒子奚就哭出来了,被缰绳擦破的手掌后知后觉地痛起来,眼泪滑过脸上的伤口,刺痛了一下,她放声大哭起来,真的太他妈疼了!太他妈憋屈了!破相了……嫁不出去了呜呜呜……
少年心里一个咯噔:完了……
他眨了眨眼睛,因为一路奔逃,额前散了几缕发,好似随着主人毛躁的心情也毛躁地一翘一翘的。他走过去,子奚恶狠狠地盯着他,退后一步。
“……”多大人了还卖萌!你卖萌就能解决问题吗!
少年:……我好像什么也没做。
“那个……你的伤口要不要包扎一下?”他走上去一把按住子奚的肩,手劲极大,身高碾压,子奚不得动弹。
又来了又来了就你力气大是不是,我他妈就不应该被你柔弱的外表欺骗!子奚用尽全力一把推开他,“拿什么包扎?大少爷你会吗?”
同样是大少爷,为什么李信就那么可爱又贴心呢?
少年一个趔趄被推开,好像没带伤药在身上……那孩子脸上的伤口虽然很浅,护理不当的话也有可能留疤,那就不太好了……想起来了……好像是自己射的?
“你叫什么名字?我带你去……我家,你的伤我会负责的。”
子奚:呵呵,一个神经病已经够受的了,一家子神经病还不得把我给折磨死。一点皮外伤算不得什么,被杀手团追杀的人可惹不起。
害,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吧。这少年警惕心这么重,也不用担心他在官道上还被截杀,看着也是个有本事的人。
她耸耸肩,“去你家就不用了,你跟我说声谢谢。”
少年话哽在嘴边,几次动嘴都没有发出声音,瓷玉般的脸肉眼可见的红了。
子奚:……?让你道个谢怎么搞得我调戏了你一样?
两人隔着不近不远的距离对峙了会,子奚叹口气,算了。正欲转身离开,少年开口了:“谢谢你。”
子奚没忍住笑了一声,这个少年怎么这么别扭,冷峻得时候像个高高在上的天神,害羞的时候竟然能脸红局促成这样,搞得我又像个昏君了。
不能被美色所误!
她转身朝另一条路走,卫缭回来要是没看到她该急疯了。她朝身后摆摆手,“不客气,回家的路自己注意点,我就不送你了。”
少年有些急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你的伤……”
“不碍事。”
已经有一段距离了,少年的声音被风稀释得有些碎:“你叫什么名字?”
子奚扬起手再次朝后面挥了挥,“**。”
八百字英雄感言都打好草稿了,生生被少年一匕首止住思路。害,社会主义好青年怎么能计较这些虚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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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入夜,卫缭谢绝了王贲的晚宴邀约,李信那小子总对他妹妹说些混账话,子奚跟他厮混久了,就怕被他带歪。怎么女扮男装都不安全了,看着子奚也不怎么漂亮啊,怎么李信这混账就缠上了。
就怕子奚被这厮骗身骗心,毕竟自己妹妹是个单纯好骗的傻丫头,李信看起来很不着调,这么一想,看李信真是哪哪都不顺眼。
他快步走回营地的房间,便看到桌上竹简,他眼皮直跳,都这么晚了,早就该从雁山腰回来了,是被李信拐跑了还是在山中出了什么事?
他收起竹简带上门,去隔壁营找李信,却被告知李信还在大厨房那边。
卫缭:……怎么一个两个都这么能吃,这都什么时候了还在吃!
他郁结地朝大厨房那边走,要是跟着李信在厨房吃饭,那悬着的心就放下了,就怕她没和李信在一起。
李信手里揣着两个馒头,看到卫缭走过来,往他身后左看右看,“哥,子奚呢?怎么还没过来?厨房都没东西吃了,我给她拿了两个馒头。”
李信看卫缭一路低气压地走过来,以为他还没吃饭,但是只拿了两个馒头,孝敬了哥子奚就没有了……
“那个,这个是给子奚留的。”
卫缭:……都什么时候了!这货脑子里在想什么!
他一把攥住李信的手臂,冷着脸问他:“子奚呢?她没跟你在一起?没过来吃饭?”
李信这才感觉有些不妙,“我在这里等了他好久,他一直都没过来……”
糟了,定是在半山腰那里出事了,一个女孩子在荒山野岭里洗澡,要是碰到什么坏人……真是、真是我的罪责,该怎么跟师叔交待。他攥紧了手中的拳,大步往回走。
李信追上来,“子奚丢了吗?我跟你一起找吧。”卫缭一身冷厉,没有回话,默许了他跟着。
到了半山腰,空气中一股若隐若现的血腥味,李信皱起眉,“这股味道……”
卫缭越过杂草丛林,额角青筋直跳,但愿,但愿子奚只是在温泉里睡着了,忘了回家。
温泉泛着水汽,早起空无一人,青岩旁边几粒枣核,她来过,又走了。
卫缭握紧的拳有些颤抖,人不在这里,又弥漫着一股血腥味……
李信一把拽过脸色苍白的卫缭,声音冷静:“卫兄,没见着他,就没有最坏的那个可能,先循着这股血腥味找到人。”
他们很快在山腰下的崎岖山道上发现横七竖八的数十具尸体,翻找了一通都没有找到子奚,两人松了口气。
卫缭拔起一具死尸胸口上的箭,李信端详了会,“这是子奚的箭!”卫缭当然知道,她的箭支全是他打的。
“这像是两方人马,子奚是遇到山匪截杀?”
卫缭望了望前方的谷口,摇头沉声道:“不会,这里只适合杀人,不适合劫道,她应该是卷入两方的厮杀之中了。”
他悬着的心算是回落了一点,当时和子奚讨论过这里的地形,她一脸自信地说:“我会有一线生机,因为我很能逃。”
那么她一定能逃走,可更担心的是可有同行的人?可有受伤?这厮杀的两方都非简单之辈,他相信子奚都地形的判断,但他不相信人心,他的妹妹真的是太好骗了。
“既然没有子奚的尸体,他便是逃走了。”李信望了望周围的地势,“可是,这里似乎无路可逃?”
突然两人都警觉起来,风中隐隐传来马蹄声,他们快速地闪至山林之中,跃上枝叶浓郁的大树。
一列骑兵疾驰而来,皆是一身轻甲,左手配弩,右手持戈,正是秦国精锐——黄金火骑兵,为首的年轻人一柄银白色的长|枪,翻身下马查看尸体。
“看看还有没有活口。”王离冷声吩咐,心里突突直跳,希望蒙恬操练的那帮暗卫能有点用处,王上若有什么闪失,他们以死谢罪都不够。
一名士兵很快过来报告:“发现了蒙将军,还有口气。”
王离查看了下蒙恬的伤势,吩咐一旁的士兵:“把他背起来,送回军营。”他翻找完尸体,万幸没有找到王上的踪迹。
他眼睛盯住一具尸体胸口上的箭支,拔出来,冷着眼打量,这支箭似乎在哪里见过……招募会报名册中有登记类似的箭种……好啊,军营居然混进了细作,这群胥吏都是干什么吃的!背景都调查不清楚就放人进来。
他收起箭,将带来的十数名骑兵分派下去,开始排查周围的环境,寻找王上的踪迹。
很快山路谷口处便没了人影,卫缭和李信跳下树。
“你去我和子奚的房里守着,她若是解决了这些事便会回去的。”
李信对王离领着那队黄金火骑兵心有余悸,若是卫缭和子奚碰上恐怕会很麻烦,他想搭个帮手。
“可是……”
“她回去若是发现我不在会很着急的,总要有人在营地等着她。我和她相处比你久,知道她会往哪里走。”
李信不再执着,立刻往回走,“卫兄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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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奚拖着疲惫的双腿,绕了大半座山往营地走,想到兄长找不到自己该急了,便加快脚步跑起来。
房间没有点灯,她内心惊惶,兄长不会真的出去找她了吧……猛地推开门,便看到靠着窗边的人影,她悬着的心落下,想到今晚凶险的遭遇,一下就绷不住了,扑倒兄长的怀里,声音哽咽:“哥……我好疼……”
李信被熊抱住有些不知所措,怀里的人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抽泣地都要晕过去了,他手忙脚乱地抱着他拍着他的背,柔声安抚:“你这是去哪里了……”
子奚猛地一抬头,月光下赫然是李信那张玩世不恭的脸,愣住了,“你怎么在这里?我哥呢?”
李信看到了她脸上的伤口,“我们去了雁山找你,发现了你的箭支,卫缭他去找你了……你的脸怎么回事?”
他点上蜡烛,才看到子奚一身狼狈样子,头发凌乱,左脸上一道伤口,脖子上小片殷红,双手已是血肉模糊。他眼角红着,把子奚揽进怀里,斥责不起来,只能一声叹息:“你怎么把自己搞成这副模样……”
李信打来一盆清水,小心地擦干净她的脸,清洗伤口,再从柜中取出药盒给她上药。药膏敷上伤口后,清清凉凉的,疼痛消减了不少。
他用布条绑住子奚手上的伤口,低着头,看不见他眼里的情绪,“卫缭看到该杀人了。”
他都想杀人了。
“唔……我好饿。”晚饭都没吃,倒是把雁山跑了个遍。
李信把馒头递给她,“你哥回来了去吃顿好的,这个馒头都冷了。”
子奚两只手都被李信包得跟熊掌一样,她只好双手夹着馒头往嘴巴里送,李信拿过馒头递到她嘴边,“你手不方便,我喂你。”
就在子奚张嘴准备大咬一口的时候,门被猛地踹开,王离一身露气,浑身泛着冷气,身后站着一排士兵,他长|枪一指,“把这两个人抓起来!”
李信起身把子奚挡在身后,“我们犯了什么罪?凭什么抓我们?”
王离一声冷笑,扬了扬手,士兵鱼贯而入,将两人双手戴上梏具,不由分说地将他们押解至大牢。
“剩下一队人在这里留在这里,卫缭一回来便把他押送大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