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焰城那一遭回来后,阿荨每晚总能梦到一些画面。
在梦中她是一个看客,一个虚无、没有实体的看客。
她梦到许多事,一幕一幕连起来似是一位神明的一生。
他叫长生,是不死鸟族的族长,与司罔、令婠一同长大。
司罔乃天帝第十七子,令婠则是掌管南溟的大司命,三人自幼相识,感情自是好的如手足。
那年,天帝在神界设众神宴,长生应邀而来,却误入巫神峰,对神界第一美人紫笙一见钟情。
山花烂漫中,那人嫣然一笑,便迷了他的眼,陷了他整个时光。
巫祝上神紫笙喜爱梧桐,长生便亲手种满满城梧桐树;
巫祝上神紫笙喜爱凡间芙蓉糕,长生便自降身份,跑去人间学的一手好厨艺,日日做芙蓉糕送去巫祝峰;
巫祝上神喜爱神山上万年雪莲蕴出的莲心,长生便忍着寒为她寻得……
为了她,他放弃了往日的高傲,如登徒子般整日赖在巫神峰,小心眼的赶走那些上门求亲的神明。
终于,在那年那日,凡间阳城六月时,他从梧桐树上跃下,满载风华,轻轻笑道:
“笙笙,我要娶你为妻,为你在焰城种满梧桐,与你相守生生世世,护你永世长安!”
神界不死鸟族长长君与巫祝上神紫笙共结良缘,夫妻二人琴瑟和鸣,恩爱无比,成就了神族史上的一段风月佳话。
天帝病重,欲选储君,长君举全族之力助司罔入主九重仙境。
登基大典,在昭和殿上当着万千神明,新任天帝慷慨陈词:
“本帝君今日登基,不死鸟一族功不可没,今后,不死鸟一族为神界第一大族,吾与之共荣辱。”
长君领旨,深信无疑。
为巩固帝位,司罔娶了曾经的挚友南溟大司命——令婠为天后。
至此,神界太平。
短暂的千年后,天帝终向掌控着神界半壁江山的不死鸟一族出手。
阿荨看到了,不死鸟族族长长君身披盔甲在祭神台上提剑厮杀。
曾经说过共荣辱的兄弟,却高高地在帷帐里,冷血下命要屠尽不死鸟全族。
引南溟之水围焰城,灭不死鸟重生的希望。
最后,当那把诛神剑无情的穿过长君的胸膛时,天地似乎都安静了。
长君死了,死在了他所效忠的帝王的手下,死在了曾经情同手足的兄弟手下。
焰城变成了一座死城,那些族人倒在血泊中,眼神悲愤而痛恨。
阿荨想哭,想呐喊,却总是被什么挡住一样,冲不破摸不着。
最后紫笙来了,墨发红衣惊艳了众神。
她优雅的笑着,讽刺着高高在上的天帝,讽刺天帝的忘恩负义,讽刺天帝的狠辣无情。
她踏着满城鲜红的血,含着笑,风华绝代的登上祭神台,拔出了长君胸中的那柄诛神剑,哭着笑着吻着她的夫君,心痛的摸着暴露在空中的翅骨,神色悲痛而怜惜。
“长君,笙笙爱你啊!”
在留下那道令众神恐慌的诅咒后,她抱着此生挚爱,纵身跃入了万丈南溟之水中。
“不要!”
阿荨猛然从床上坐起,额头沁出了大量的汗,血色的眸子一片惊惧。
容璃从殿外赶来,额头布满了细密的汗,精致的眉目一片焦急:
“阿荨,怎么了?”
他站在床头轻声道。
他的声音唤醒了陷入梦魇中的阿荨。
夜色如墨,殿外月上枝头。
阿荨仿佛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紧紧地握住容璃的小指,一遍又一遍哭着嗓子喊着他的名字:
“容璃,容璃,我怕。”
容璃轻柔的将脆弱的阿荨拥入怀中,顺着她的长发,低声着:
“阿荨乖,阿荨只是做了个梦,都是假的,容璃不走,容璃就在这陪着阿荨。”
少年的话似清晨的风,从远古的荒洪传来,渐渐将她一颗悲痛不安的心安抚住了。
阿荨伴着容璃轻轻吟唱的凡间小调再次入眠,只不过抓住容璃的小指的手不曾放开。
无稷崖少了红缨,少了帝乾,少了虞瑶,连平日里素爱来串门的颜景也许久不曾来过。
但阿荨并不觉得孤独,因为她的身边有了容璃。
阿荨喜欢漂亮的发髻,以前红缨在时总会为她编辫子,红樱一旦离开就只有南溟的雀鸟来帮她。
可现在,她有了容璃。
每天早上当太阳的第一缕阳光射入无稷崖时,阿荨总会乖乖的坐在神树下等着容璃为她编辫子。
那时,容璃动作很温柔,生怕弄疼了阿荨,编出的辫子好看又结实,就是阿荨疯玩一天也不会散。
阿荨总是离不开食物,容璃却有一手好厨艺,做出来的饭菜总能让阿荨吃的满足且开心;
容璃会唱许多凡间的小曲,每次只为阿荨一个人唱,唱的阿荨乖乖坐在秋千上,不乱跑,不乱动。
有时阿荨会想,是什么样的神明才能生得出这般好看的容璃,让她这般欢喜的神明啊。
“阿荨很想父神和母神,他们都骗阿荨说:他们只是睡着了,会醒来的,可阿荨知道,父神母神是湮灭于天地间了,再也不会醒来了。”阿荨突然说道,血色的瞳孔中竟有一丝伤感。
容璃抬眸望向她,抚着她柔顺的发,柔声道:
“容璃不会这样的,只要阿荨唤一声我的名字,就算再累再困也会醒来陪阿荨的。”
这一句话,让阿荨愣了愣神,又笑了:
“那容璃,你想念你的父神母神吗?”
阿荨看到他漂亮的眼睛失了光彩,有一瞬间变得暗淡。
阿荨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只得闭上嘴。
不知从哪飘来的五色花在空中旋转,轻轻地落入了容璃的手心:
“这万年来,我忘了许多事,却记得父神是一个执着神道的修者,我的母神,严厉且如天下所有母亲一般,有一颗护子的心,还有一人,她……”
容璃笑了,停住了声音,看着阿荨,璀璨的瞳眸有着阿荨不懂得神情。
他的声音很平静,在提向他母神时却是温柔无比,阿荨却感到了一阵痛楚。
从前帝乾未归,红缨不在,颜景也随天兵去了北海,阿荨便是和南溟的雀鸟度过漫长千年。
就算她能自由出入无稷崖,甚至能到神界各处嬉闹,也觉得孤独,却不想容璃独自一人度过了万年之久。
忽然,她想到了第一次见到容璃时:
伸手不见五指的空间里,少年被玄铁打造的铁链困住了四肢,只限于那一方天地,画地为牢,与黑夜为伴,怀着一句约定,等候了万年。
或许是万年里的孤独,才让少年有了一双冷的如利剑一般凌利的眸。
阿荨心里有些酸涩,望着容璃白皙的侧脸,忍不住握住了他的小指,眨着眼睛道:
“容璃别难过,阿荨也一直会陪着你的”。
容璃笑得有些温暖,突然俯身吻在阿荨的眼眸。
刹那间,阿荨感到胸腔中的心脏快速跳动着,一声又一声,剧烈的似要冲破身体。
她呼吸有些不顺,只觉得脑袋有些胀胀的,呆呆的望着容璃,握着他小指的手更加紧,却听得容璃在她耳边笑道:
“好,阿荨陪着容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