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深夜,阿荨入了相衍的寝宫。
龙床上的男子长了一张丰神俊美的脸,却是面无血色,苍白的有些剔透,剔透的可看见脖子下的青筋。
或许是病痛的折磨,或许是政务的繁杂,又或许是心中挂念着的某个人,使得他近日来有些疲惫,睫毛投射的阴影下有些许乌青。
阿荨就这样静静的看着他,也不叫醒他,就这样站了许久,才动了动麻木的身子。
她将相衍身上的被子往上拉了拉,又将炉子里的火点得更旺,才转身离去。
却不知,在她刚离开的那个瞬间,床上的男子睁开了眼,茶色的瞳眸中划过一抹了然和苦涩。
第二日,阿荨坐在殿中的石凳上,看着树上的新芽出了神。
殿中的宫女皆低着头,不敢抬头,也不敢有所动作,就连盼溪也欲言又止了几次。
一抹明黄色的身影映入了眼底,是相衍来了。
“下朝了?”阿荨收了思绪,开口问道。
相衍坐在她的身侧,答非所问:
“听盼溪说你许久未进食了?”
“我是神明,就算拿一万年不吃不喝也无碍。”
两人相看无言,静默了许久,相衍才开了口:
“破除诅咒的法子是不是找到了?”
言罢,盼溪便招手,带着一群宫女内侍下去,一时间,殿中有些安静。
阿荨低下了头,给自己倒了杯水,却没拿稳,将茶水洒出了一些在桌上。
“没。”她小声的回他,低头就是不去看他。
“是吗?”相衍顿了顿,亲自为阿荨倒水:
“阿荨可是一个连谎也不会撒的神明啊!”
阿荨怔住了,好久她才抬起了头,眼中有些许红丝:
“若是牺牲了自己,可值得?”
听此,相衍沉默了。
当阿荨以为他不会回答她时,才听到:
“我清楚自己的身子,就算没有诅咒也活不过25岁,所以……”
“可是你有没有想过,要是你死了,那些敬仰你的子民怎么办?那些盼你能带他们开拓伏国疆域的将士怎么办?那些在日夜里祈祷你能长命的亲人怎么办?而那个为了你身披荆棘手持热剑的凉初又怎么办?”
还未等他说完,阿荨便哑着嗓子一声又一声的质问他,眼中早就氤氲了雾气。
相衍看着她,神色微动,茶色的眸子也红了:
“阿荨,你可知这万年来,伏国王室衰颓,子嗣衰微,九州诸国接连来犯,将士们应付着那永无止休的战乱,百姓们也处于水深火热之中。”
“饥寒灾荒几乎年年有,百姓们食不果腹,哀鸿遍野,这些皆是那个诅咒所带来的噩梦。”
他的声音有些透过远古洪荒的苍凉。
“相衍却是只有一个,也的确为历代伏国君王中受诅咒的其中一个,但像相衍一样可以带领子民走向太平盛世的君王会有很多很多。”
“所以为何不用我这样一副残弱之躯,将伏国诅咒破除,洗尽王座上的血腥与黑暗,让无数个相衍可以在一个充满人权的王国中崛起!”
“也可以用数十年的光阴,让伏国万民不在黑夜中蜷缩,不再恐惧漫长的冬夜,不再因外族来犯而流离颠沛。”
“所以我这条命也是死得其所!”
他的声音坚定无比,像是灌注了无数热血。
他仿佛看见百年之后,伏国盛世太平,百姓安家乐业,一片繁荣。
他苍白的脸上挂了一抹轻柔的笑,眉间的傲然是一个君王的野心。
最终,阿荨同意了,流着泪同意了。
高高在上的神明为了一介人族国君而哭泣,怕是教人不敢相信。
凉初似乎知道了什么,她来找过阿荨,双目微红,显然是哭过,却并未哀怨什么,只是在焦澜殿中一坛又一坛地喝着酒。
她不怪阿享,她也不怪相衍。
因为,那是她的君主啊,是她追随了七年的君主。
就算是所有人都可以不理解相衍,可她不行!
她知道他的苦,他的痛,也知道他隐藏在心底的渴望。
所以她要坚强,坚强得可以让她的君王放心的去拼,去与神的权威斗争,这样的相衍才是凉初所爱的男子。
阿荨知道了相衍的妹妹--无忧。
本是个天真纯善的公主,却在十二岁那年被神明带走,至今生死未知,足足没了七个年头。
那年,相衍刚刚登基,却仍然无能将他疼爱的妹妹保护,这变成了他一生的痛。
伏国的神台建于太古时期立国之初,却因为弑神大战后的惩罚,被封藏于伏国仓凌山之后。
神台这万年以来不为人知,早以破损不少。
阿荨用神力将那些裂缝一个又一个补好,才开始准备接下来要用的一切。
相衍的病越发严重,只能靠阿荨给的神丹妙药才能维持一些气息,但依旧是行将朽木。
这一切都要抓紧了进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