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衍这一昏迷身子又是坏了不少,缠、绵病榻,不见好转。
多日以来,殿中的巫医换了一批又一批,出来时皆是个个神情严肃,抚须叹息。
就连身居深宫中久未出门的太后,也来看了多趟。
年轻的君王即使身患重病,也丝毫没有懈怠过分毫,面对朝堂上的一切政务,面对脚下臣子时,他仍然是撑着重病之躯,身板挺的笔直。
阿荨这几日一直在照顾着相衍,见他咳血的次数越多,身子也越发孱弱,阿荨忧心的很。
颜景送来的那坛酒,相衍喝了,却未见起效。
阿荨也多次在他咳得快不行时为他灌输神力,但他的身体像是产生了抗力,甚至抵抗着神力的输送,因此神力对他的身子也不起作用了。
“阿荨,你说我这残破的身子还能撑几天?”
夜色阑珊,他批了一整天的政务,终于放下了朱笔,起身走到窗边,望着殿外纷扰的大雪。
阿荨寻了件大麾为他披上:
“很久很久之前,母神说过,若心怀正直又何须怕着天地寿命不长。”
相衍笑了:“是嘛?”
“她今日又来了,一直在宫门外站着,未曾进食。”阿荨道说。
她是神明,这几日她日日看见那位伏国的女将军站在宫门外守着、望着君王寝殿的地方,脚步未曾挪动分毫。
这一站便是几个时辰,却并未踏进来一步。
雪越下越大,密密麻麻,如柳絮一般纷扰不止。
相衍扶上窗杦的手顿住了,轻咳了几声,他问:
“她可带了伞?”
“并未。”阿荨回答道。
“这天气越发冷起来,虽说她在军营中待的久,又久经沙场,身子骨却是硬朗,但她毕竟是凡人之躯,在这大雪中站久了也不好,可需我送一把伞过去?”
阿荨看着他,轻声问道,她看见年轻的君王茶色的瞳孔微微皱缩。
相衍轻点了头。
阿荨化出一把油纸伞,向外而去。
在她素白的手触及到殿门时,终是忍不住心中的不解,回头望着孤寂清冷的伏国国君:
“你心底终究是待她与别人是不同的,她更是心念你一人,既然你们二人心中都有彼此,为何要相互折磨?”
阿荨这些话将他心底深处不敢直视的秘密挖了出来。
相衍转过了身望着她,澄澈的双眼,茶色的眸子有些波动,许久咳嗽着开口:
“我本就不是长命之人,就该一人孤独地迈向死亡。又怎能忍心将她拉入这个深渊?”
“她的生命才到最美的年华,她会有更好的人生,将来也会出现一个很爱她的男子,而我又如何可以这般自私?”
他的叹息有些凄凉,又有些对命运不公的痛恨。
阿荨哑着嗓子,说不出话来了。
在神界,神明们结为伴侣只看喜不喜欢,只要不是非自然湮灭,又何须担忧生命尽头的分离。
而人族太脆弱,脆弱的短短几十年的寿命都会被剥夺。
阿荨踩着积雪,一步步走到了宫门前。
那个伏国最骄傲的女子站在雪地里,一身黑裙尽覆满了冰雪。
而她仿佛并未感到彻骨的寒冷,那双依旧充满苍凉的眸子望向帝王的寝宫,孤单而倔强。
“回去吧!”阿荨为她撑上了伞,挡住了纷飞的大雪,轻轻的劝道。
凉初转过了着,看着阿荨红唇轻启:
“他…怎么样了?”
她记得阿荨,那个一直在相衍身旁照顾的女子。
“他很不好,日日咳血,还要批改政务,身子劳累后,亏损的厉害,病情更加严重,却依然让我来为你送伞。”
阿荨说了实话,只是握着伞柄的手紧了紧:
“他担心你,所以,回去吧。”
凉初红了眼,眸子中浮现悲凉之色。
她那双被冻得通红的手接过了油纸伞。
有一道暖流从伞柄传入了她的手心,接着蔓延到身体各处。
一时间,被冻得麻木的身子瞬间炙热了起来,她的眼中闪过一丝惊疑。
“谢谢。”
“无需言谢。”
凉初转过了身大步向前走去。
阿荨看着她满身的戾气提醒了她一句:
“天地间自有法则,你身上杀孽太重,迟早有一日会有恶果,早日放下才可解脱。”
凉初停了下来:
“若我身上的杀孽会招来天地的惩戒,那么,那些双手被人族的血侵染过的神明呢?为何他们心安得可活恒古岁月?而如此干净善良的王却活不过二十五岁,如此这般,那这天地也太过不公!”
说完,她纤长的背影消失在茫茫的雪夜中。
阿荨站在一片冰天雪地之中。
她抬首看向了漆黑的天,身体里温暖无比,但她仍感到一股寒冷,一股直达心底的寒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