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喏,我回来啦,到京城来啦。”
摸了摸被别在冻得红红的耳朵后滑落的刘海挠得痒痒的额头,又抬头看看高大红色宫墙上灰蒙蒙的天空。她还是像以前那般呆呆傻傻的。
“如今的天空不像以前那般澄澈了,像罩着纱。”她又想起以前每个天空晴朗的夏夜,他都会带着她爬着梯子到殿顶上,从御膳房的新糕点谈到西域进贡的异兽,天上的明星是谈话时缤纷的果盘,坐着黄色的琉璃瓦,伴着屋梁两端的小兽,看着绕在梯子下急得抓耳挠腮的奴才们,但这并不能打扰他们分毫。仿佛苍穹之下,只有彼此。
最近,她经常梦见以前的事,掀开带泪的眼帘,窗外的钢铁世界不断提醒她这已经是百年前的光景。
她摸着冰冷的宫墙,心中却感到久违的安稳。指间从朱红掠过,牵起万千思绪。是他让她靠在这宫墙,为她丈量个儿,“好好站,不许垫脚尖。”他一次次笑着揭穿她的小把戏,轻轻刮一下她的鼻头以示惩罚。在她的记忆里,他永远高她一个头,每次量个儿,总能感觉他呼出的热气,在头上,暖暖的。也是他,偷偷与她约在墙根儿,给她带来民间的小玩意,她也会送他一些自己缝制的小荷包,小手巾,每次他都会高兴得像三岁个孩子,虽然她知道自己的技艺实在不精。
他,千千万万个他,都装在看起来呆呆的她的眼中。他装睡的时候,可以看见他长长的睫毛,眼皮下却眼珠不安分的转动着,她托着脸趴在床边,准备用狗尾巴草好好揭穿他,但每次总换来一脸鼻涕。接过她送的礼物开心得走路走出六亲不认的步伐的他;带着她骑马束手束脚的他;一起漫步花园,紧紧牵着她的手的他;大婚之日喝了酒脸颊微红的他;抱着刚刚出生的孩子的他;留了胡须,整日操劳的他;坐在床边安慰她她一定会好,转身偷偷抹眼泪的他;和紧紧抱着她,在她耳边轻轻地,带着哭腔断断续续讲完最后一个睡前故事的他。
天上飘起了小雪,盖住黄色的琉璃瓦,盖住了汉白玉石栏,盖住了枯黄的灌木,盖住了可悲的现实。一片小小的雪花飘到她的朱唇上,她伸出舌头轻轻一舔,蛾眉微蹙。
你胡说:“雪不是甜的呢。”
西风烈烈,不再有人呼气将头上变得暖暖的,不再有人笑她蠢再轻轻刮一下她的鼻头,不再有人在她睡前放下公文给她讲极其无聊的睡前故事。星辰下,冷风中,宫墙下,独留她一人和一座再也不属于她的皇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