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面发生的事情,灵霄已记不太清楚。
好像是太医院的三名太医全部出动,婉清宫的宫女太监连同皇上随行的侍从又是拿药又是端水的进进出出了无数次,最终止于王太医的一句,“请皇上放心,娘娘已无大碍。”
皇上下令众皇子和妃嫔全部返回各自的寝宫,不许扰了柔妃娘娘静养,众人遵命散去,婉清宫又恢复了清幽的模样。
灵霄和夏侯崇宁也是那时坐马车返回宁王府的。
一路上,夏侯崇宁都沉默不语。灵霄知道他心里有事,但既没有开口询问,也没有在心里暗自思量。这一趟皇宫之行,她只觉得如履薄冰,每前行一步都是凶险万分,能够保住自身安然无恙已是费尽了她的心力,她实在没有多余的精神去管别人在想些什么。
而且,那也不是她想管就管得了的。
不如闭目养神。
灵霄前夜被燕秦碧蓉谆谆交待为人妻者应该恪守的本分,昨晚又看夏侯崇宁对弈到半夜,今日还神经紧绷了一整天,确实也是乏了,竟然在马车的颠簸中睡着了。不过她的睡相极好,只是靠在马车的窗棂上,晃眼看去像是在欣赏街上的商家小贩。
夏侯崇宁自是没有发现她已经睡着,他极有可能已经忘了身边还有灵霄这个王妃的存在,就连回到王府从马车上下来的时候都忘了叫她一声。
当然,叫春晓抱她回房或者他亲自抱她回房就更加不可能了。
还是驾驭马车的小厮见马车内毫无动静,在旁边恭敬的叫了一声,“王妃,到了。”
灵霄转醒过来,睁开眼一看,当真是到了。再看了看马车内,除了她自己哪里还有其他什么人的影子。
“哎呀,当真是皇家无真情啊。”她对自身的遭遇幸灾乐祸了一番,然后才吩咐小厮叫清蓝和春晓出来接她。
清蓝和春晓一听说灵霄回来,连忙从南苑奔了出来,细心的顾着她的不便,妥善把她接回了房间。
灵霄又开始感叹,“还是你们俩贴心。”
清蓝给灵霄倒了一杯水,问:“小姐,宫里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她还是叫灵霄小姐,由此可见夏侯崇宁在她们心里是什么身份。
灵霄装傻,不答反问,“你怎会有这样的疑惑?” 也不纠正清蓝现在对她的称谓还是一如未出阁之时。
清蓝有理有据,“我们刚才看见王爷了,他的脸色很不好。”
灵霄长长的喔了一声。他当然会脸色不好了,和心爱的女子幽会却被当场抓奸,要不是柔妃受伤他就可能百口莫辩,落个身首异处的下场,这种九死一生的事,换在谁身上也和颜悦色不了。
灵霄会这样想,自然就代表在婉清宫时,她把夏侯崇宁的表情看成了破釜沉舟。而且灵霄能够笃定,这才是夏侯崇宁的真实心绪。
灵霄并无兴趣去研究夏侯崇宁的心意为何,只是既然皇上下旨赐婚,她和夏侯崇宁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就成了必然的事情。有道是:防人之心不可无,更何况夏侯崇宁不是常人,他是皇帝的儿子,虽然他花名在外,又不受皇宠,但王爷终究是王爷,更要小心谨慎的对待。
灵霄无意探索夏侯崇宁的为人,却不得不对他有起码的了解以保证自己在宁王府的日子能够过得太平顺遂,于是也对他有过一番研究。
夏侯崇宁整日寻花问柳却不曾娶过一妻一妾就是灵霄最先着手的地方,而且一直到今日进宫之前这个疑问都还在困惑着她,却在不期然见到夏侯崇宁和柔妃一起的时候豁然开朗。
原来,夏侯崇宁不肯娶妻纳妾,是在等那个他占据了他整颗心的女子,为了保住留给她的位置,他甚至不惜用逢场作戏的手段来败坏自己的名声,好让别人不敢把女儿嫁过来。
他倒是用情至深,用心良苦。
可惜啊,柔妃怕是没那个胆量和他双宿双栖。能够游刃有余的周旋在父子二人之间的至尊红颜从来就只有那么一位,区区一个蔺心柔能拿什么资本去效仿武则天。
灵霄在心里替夏侯崇宁惋惜了一声,这真正是落花有意随流水,流水无情恋落花啊。
惋惜过了,灵霄就把所有的心绪埋在了心底。想要明哲保身,就不要表现得太聪明,否则引起了别人的忌惮,最终苦的还是她自己。皇家的人可没有一个是简单了的,她一个身体有疾的小女子,行事应该低调一些。
自然灵霄就不会把宫里发生的事情告诉清蓝和春晓,而且还提点了清蓝一句,“细心是好事,但是好奇心还是少有为妙。”尤其是好奇宫墙内的事情,分明是找死嘛。
清蓝点了点头,不做二选的说:“我记住了。”
她也落实奉行了灵霄告诫她的话,因此发现灵霄身上少了件东西后,也没有多问。
但有件事情,清蓝却不得不提,“小姐,明天是你归宁之日,按照常理,你和王爷明天应该回府探视老爷和夫人。”
灵霄把这事儿忘在了脑后,“你不提醒我都不记得了。”她其实是根本没有已为人妇的自觉。
清蓝听了,心中明了灵霄的心意,她对夏侯崇宁和这桩婚事是一点都不上心。但她也明白灵霄不愿双亲为她担心,于是又叮嘱道:“小姐不要忘了提醒王爷明日和你一起回府。”
“嗯。”灵霄轻轻颔首,“晚上见到王爷,我会对他说的。”如果,今夜她还能见到他的话。
这一晚,夏侯崇宁没有来南苑,灵霄像是料定了这一点,早早的吩咐清蓝和春晓伺候她更衣就寝。她的人生目标很简单,吃得健康一点,穿得暖合一点,睡得安眠一点,前两日都没有休息好,正好趁今天补个眠。
灵霄一觉睡到了夜半三更,醒过来的时候发现桌子边坐了一个人,不是夏侯崇宁还能是谁?
她没有起身,只是侧着头问夏侯崇宁:“王爷什么时候来的?”
灵霄真正想问的是“你怎么来了?”却觉得那样的问法把她不待见他的心思表露得太过明显,故而换了婉转些的措辞。
夏侯崇宁没有回灵霄的话,只是自己和自己下着棋。
灵霄见他自顾的沉迷在棋局之中,也不自讨无趣的多说什么,只在心里不满的抗议了一句,“你这一石三鸟的所有目的都已经达到了,为何还不肯放过我。”夏侯崇宁刻意亲近她的第三个目的,就是柔妃。这也是灵霄笃定的事实。
她唯一失算的地方,就是夏侯崇宁还会出现在她的房间里,这分明是故意不让她睡好,怨念夏侯崇宁真是过分。
灵霄就这样看着夏侯崇宁下棋下到天亮,再未合过眼。
倒是夏侯崇宁疲惫至极,手里捻了颗棋子,就趴在桌子上打起盹来。
清蓝叩门进来伺候灵霄梳洗起床的时候,便见到了这样奇异的画面,夏侯崇宁在睡觉,灵霄在看他睡觉,而且夏侯崇宁还是睡在一堆棋子中间。
“小……”
清蓝刚想叫小姐,灵霄就阻止了她说话。
挥手示意清蓝过去,清蓝走到灵霄跟前。
灵霄压低了声音,“轻点声,别把王爷吵醒了。”
清蓝说了声知道了,蹑手蹑脚的扶灵霄起床,给她穿衣、穿鞋,替她梳好发髻,拧了毛巾给她洗把脸,然后走到门边对立在门口的春晓招了招手,春晓就进屋把灵霄抱出去了。
在前厅用膳。
夏侯崇宁的其她三房夫人也在,见灵霄到了,纷纷起身施礼。
昨日急着进宫见驾,都没来得及与夏侯崇宁的其她几位如花美眷认识一下,一时之间,灵霄竟忘了这三个女人的存在,没想到现在还有这样的阵仗在欢迎她。
灵霄笑得温婉,和气的道:“都是自家姐妹,何须这般客气。灵霄生性懒散,施受都嫌麻烦,以后,这些礼数就收起来吧。”
绿茵和红荞对视了一眼,像是拿捏不准灵霄说的是真心话还是在试探她们,不敢有所动作。
沈月兰也沉默了一阵,见到灵霄嘴角的笑意始终未曾淡去才在灵霄旁边的位置坐下,一副放开了的样子,“既然王妃都这么说了,那臣妾就不拘礼了。”
灵霄微笑颔首,“理应如此。”
绿茵和红荞却还是没有动。
倒是沈月兰催促了她们一声,“三妹,四妹,你们还不快坐下。”二人才诚惶诚恐的坐了下来。
灵霄当下就明白了,原来在这宁王府里说话管用的女人,是沈月兰。
这也不足为奇,夏侯崇宁把侧王妃安排在西苑,这就足以说明沈月兰的地位远在她这个正王妃之上。
灵霄也不介意,看绿茵和红荞对沈月兰的话言听计从的样子,灵霄断然不能相信那是昨日一天就能培养出来的忠诚,想必她们之前早已经认识。
灵霄一时估摸不透夏侯崇宁娶她们三个进门抱的是什么心思,但却认清了一个事实,她们的存在绝不仅仅是为了给她“排解孤独”。
看来,夏侯崇宁的秘密还真多。至于除了柔妃以外,夏侯崇宁还有些什么见不得人的事,灵霄认为她还是不要去猜想的好。
安心吃饭,就当什么也没发现。
沈月兰见灵霄没等夏侯崇宁出现就开始吃了起来,觉得不妥,“王妃,王爷还没到呢。”
灵霄细嚼慢咽的把嘴里的青菜咽下去,才慢条斯理的说:“清蓝,去请王爷出来用膳。”
清蓝应了声是,刚想朝南苑走去,就被沈月兰拦了下来,“还是叫冬竹去吧,王爷习惯了冬竹的伺候。”
灵霄又喝了一口粥,轻易的遂了沈月兰的意思,“也好,清蓝你不用去了。”原来夏侯崇宁面前还有个不可或缺的大红人叫冬竹啊,沈月兰真是知道得清楚,不像她,除了自己带过来的清蓝和春晓以外,一个人也不认识。她们同一天进门,对这王府的熟知程度却是完全不同的嘛。
清蓝又退回了灵霄的身后。
灵霄一边夹了根芥兰一边对着一屋子叫不出名字的奴才把刚才的话又说了一遍:“冬竹,去请王爷出来用膳。”
没有人动。
灵霄嘴里嚼着芥兰心里想着这也太不给她面子了吧,连个奴才她都使唤不动。
却听见沈月兰说:“冬竹没在这儿。”
灵霄想也没想,“春晓,你去找冬竹。”
春晓也文风不动,“奴婢不认识谁是冬竹,还是请侧王妃差人去找吧。”
沈月兰的脸刷地红了,却不能因为春晓一个奴婢的顶撞在灵霄这个“正王妃”面前发作。
灵霄全当什么也没看见,还是边吃边说:“灵霄的丫鬟眼拙,有劳侧王妃派人走一趟了。”
沈月兰点头说了声是,然后吩咐站在最靠边的丫鬟,“翠屏,你去看看冬竹在哪里,找到他就说王妃请王爷过来用早膳。”
翠屏恭敬的回道:“是。”朝冬竹的厢房走去。
灵霄觉着沈月兰这话里有那么点讨好她的意思,心情有些飘飘然,胃口就更好了。若无其事的专心吃着自己的饭菜,活像是被饿了三天三夜。
沈月兰没有动筷。自然,绿茵和红荞也只有看着的份儿。
满桌子的菜就只有灵霄一个人吃,她也不觉得那么多双眼睛盯着她倒胃口。
不过,那个出去找人的丫鬟带回来的消息却令她差点吐在当场。
翠屏一脸被吓坏的苍白脸色,扶着门框站立不稳不能连贯的说:“不……不好了,冬……冬竹,冬竹死了。”
“你说什么?”沈月兰中气十足的吼过去。思及还有灵霄这个挂名王妃在,她又补充了一句把自己先声夺人的不妥行为圆了过去,“王妃还在这里,休要胡言乱语,要是惊吓了王妃,王爷定饶不了你。”
被她这么一吼,翠屏直接软瘫到了地上,嘴里说着:“王妃,奴婢没有说谎,冬竹是真的死了,就死在他的床榻上。”
灵霄听了,只想说:“叫你去找人的侧王妃,问你话的人也是侧王妃,你朝我报告什么。”
却又不能真那么说。
王府里面死了人,死的那个还是在夏侯崇宁面前举重轻重的人,这是件大事。她要是处理得不妥当,只怕这以后在王府里的日子,就更加难过了。
灵霄总算明白过来,沈月兰不是在讨好她,她是在给她下套呢。
灵霄觉得自己真是开眼界了,原来不只是皇宫里,就连这宁王府,也是处处陷阱,步步惊心。她该如何应对呢?可不可以直接假装被吓坏了,反应不过来?
不行,这一招已经被绿茵和红荞抢先一步用掉了。
灵霄只得另想办法。正在思忖的当口,清蓝说话了,“王妃,兹事体大,奴婢还是去请王爷做主吧。”
这话说得极妙,灵霄当然赞同。其实她刚刚想的也只是清蓝怎么还不开口而已。
不过事情也没有那么容易解决,清蓝在南苑没有找到夏侯崇宁,之后又从门房那里得到消息,他不久前出门了。
听到清蓝这么说,灵霄直想感叹他们当真是一点逃避的机会都不留给她。她不知道夏侯崇宁是刻意避而不见还是真的碰巧不在,如果是刻意而为,灵霄真想当面问他个清楚为何他要如此针对她,倘若是因为赐婚之事令他心生不满,他可有想过她也是无辜被牵连进去的人?
灵霄觉得头疼,手抚上了额头靠在桌上,然后就听见春晓说:“王妃,既然王爷不在府上,不如派人把冬竹的厢房守起来,保护好现场,等王爷回来再作定夺。”
“多嘴。”灵霄斥责了春晓一句,而后把烫手山芋丢回给沈月兰,“侧王妃,你的意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