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天快明的时候,周围传来了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由于灵霄和夏侯崇宁都还醒着,自然那声音一发出来,他们就听见了。
灵霄意欲把露在外面的腿缩回来,凝神屏气的观察着四周的动静。
夏侯崇宁没有急着隐蔽,而是竖起耳朵仔细的听了听,直到在那微细的声音里感受到了熟悉之感,才按住灵霄的身子,安抚她说:“是初夏。”即便是逃命的危急时候,他仍在沿路留下了只有他和初夏才看得懂的记号,初夏理应就是循着那些记号找过来的。
果不其然,过了一会儿,就有个人影在朦胧的月光下探头探脑的朝他们走来,不是初夏还能是谁?
他在距离草垛还有丈远的地方停下,恭敬的喊了一声“王爷。”
夏侯崇宁扒开枯草,从草垛里走了出来,说了句:“你来了。”
初夏看夏侯崇宁精神有些不济的样子,咚的一声跪在地上,头贴着地面,诚心请罪,“奴才该死,让王爷受险了,请王爷责罚。”
夏侯崇宁挥了挥手,“不关你的事,起来吧。”
有道是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那些贼人一直暗藏在他的身边,想要俟机而动,不管初夏怎么防范,只要有一丝的机会,他们就能见缝插针。光是被动的防范显然是不够了,他要主动的予以反击。
“我们现在到什么地方了?”夏侯崇宁拧着眉心问。
初夏想了想,“这儿是淮城和京都的交界,往前再走几十里,就可以到达西平镇。”
西平?是那个依山傍水,风景秀美的西平镇?
夏侯崇宁当下就有了主意,“连夜去西平。”
转身走回到草垛边,他又把刚才的话对灵霄说了一遍,“我们要即刻动身往西平去。”比对着初夏说话时声音柔和了许多。
灵霄没有什么意见,只是问了初夏一句,“春晓和清蓝呢?”十年未满,她的腿还要继续装下去,没有她们俩同行实在有诸多不便。
初夏答道:“回王妃的话,她们二人还在清晨的河边。”
灵霄哦了一声,“她们留在那里干嘛?”
初夏露出了个极为复杂的表情,有些无奈又有几分不好意思的说:“在哭。”
灵霄微微瞪大了眸子,哭?这两个宁愿流血也绝不会流一滴泪的丫头什么时候开始泪腺发育了?莫非清蓝和春晓以为她出什么意外了?应该没有这种可能,倘若她们真是这样想,就该直接跳进河里找她去了,而不是在那里抹泪伤心。而且,既然初夏和她们分散了,她们就更理当猜得到初夏已经和她们联系上,她并无危险。那她们是在哭些什么?难道是她们故意在哭给谁看?
夏侯崇宁也意识到了这其中的问题,问:“河边还有其他什么人?”
初夏说:“那帮杀手都还在。”清蓝和春晓演这场戏就是为了混淆他们的视线,让他顺利的从他们眼皮子底下开溜。
夏侯崇宁面色淡然,随意的点了点头,表示他知道了。
然而他心里却涌上了一些难言的思绪,那些杀手还在河边,就足以证明他们并不知道他和灵霄已经顺河而下,先前进村的那拨人和他们就不是一伙的,这两队人马的主使之人,除了心高气傲从来不知道什么叫低调行事的夏侯卓然以外,继九里坡事件后沉寂了这么些年的夏侯尚戎,终于也开始动手了吗?
他早该想得到,夏侯尚戎一贯的作风都是观鱼蚌争斗,坐收渔翁之利,进村的那些“公子哥”定是他派来的无疑,他还叫那些人佩戴上夏侯卓然最青睐之物,即便事迹败露,也和他毫无关系,这其中的心机,可比夏侯卓然来得深沉。
夏侯崇宁在心里冷笑了一声,为被当了枪使的夏侯卓然感到可悲,对夏侯尚戎从来不曾放松的警惕又提高了不少。
夏侯崇宁没有就此事再说些什么,只对灵霄张开了手臂,沉淀了一下情绪,说:“来,我抱你。”
灵霄也没有去想其中的内情,反正想与不想,不都是那么回事么?在皇位与权势的迷惑下,兄弟情分又算得了什么?
自然而然的攀在夏侯崇宁的手上,借助他的力气从草垛里出来。
反倒是夏侯崇宁就着月光看见灵霄身上的衣物既凌乱又透明的样子,忸怩了起来,当下把灵霄放回草垛边上坐着,然后厉声命令初夏,“转过去。”
初夏依言从命,刚转过身,又听见夏侯崇宁说:“把外衫脱下来。”
初夏有些不明就里,愣了一下,但随即就照做了。脱下衣服转身递给夏侯崇宁,不经意的瞟到了灵霄一眼,夏侯崇宁当即一脚踢了过去,挑眉瞪眼的道:“谁让你转过来的?”
初夏赶紧再次转身,顺便把眼睛给蒙上。
灵霄嘴角含笑的看着夏侯崇宁的把他自己的衣服穿在了她身上,将她包得严严实实的,他再穿上了初夏的衣服。
初夏的个子小,他又穿的是粗布袍子,这样又糙又短的衣服穿在夏侯崇宁身上,滑稽可想而知,灵霄一个没忍住,噗哧笑出声来。
夏侯崇宁毫无杀伤力的瞪了她一眼,也开始嫌弃起来,“这什么破烂衣服,穿着一点也不合身。”脱下来扔到初夏身上,仍心有不满,“初夏,你真的该好好补补了,这么小的衣服怎么能穿?”
不过才黎明时分,初夏的额头上却冒出了一层的汗,心里有苦难言,能不能不要再拿他的个子说事?
把衣服套上。
之后,初夏才看见夏侯崇宁雪白的内衫上一片殷红的血迹,他连带子都顾不上系,就紧张的问:“王爷,你受伤了?”
不提还好,一提起来夏侯崇宁觉得他整个背都像在燃烧一样,火辣辣的痛,他嗯了一声,不再多言,抱起灵霄就走了。
起身的时候扯动了伤口,灵霄听见夏侯崇宁“咝”的倒吸了一口气,但他的臂弯始终稳健有力。
初夏准备了两匹马,系在村子外面。夏侯崇宁和灵霄共骑一匹,初夏骑了一匹,三人趁着夜色往西平镇的方向走去。
抵达西平镇的时候,已是日上三竿,街道的两边都是出来摆摊赚钱的小贩,夏侯崇宁和灵霄在进镇以前换了马车,这样一路走过,才没有引起路人的注意。
初夏驾着车,径直往一处宏伟的宅子里驶去。进了宅子,有个满头白发的老者迎了出来,对着夏侯崇宁恭恭敬敬的叫了声:“少爷。”
灵霄见他走路已经出现佝偻之势,面上却没有半根胡须,再结合他对夏侯崇宁的称谓,以及他行礼的方式不同于普通家奴,当下断定他以前必是皇宫里的太监。
不过灵霄并未细问什么,夏侯崇宁身边的每一个人都不是平白无故的养着的,这个老者自然也不是什么寻常之人。
果然,在之后的几天日子里,灵霄充分见识到了那老者办事干净利索的样子。
他先是安排好了夏侯崇宁和灵霄的住处,然后分别给她们备好了沐浴的东西和换洗的衣物。虽然他们来西平完全是临时起意,老者事先并无一点准备,但布置下来却是周全细致,丝毫让人感觉不到初到一个地方的违和之感。
只是他挑选衣服的眼光实在不怎么样,不是大紫大红,就是大蓝大绿,灵霄看在眼里,觉得花哨得令人头晕。她哪里知道,老者不过是奉命行事,这都是夏侯崇宁的主意。灵霄更想不到的是,自那一日起,她便与那些白呀粉呀黄呀紫呀的素净颜色再也没有机会沾边了,除非是只有她和夏侯崇宁单独相处的时候。
灵霄当时没有察觉出来,是因为进了这宅子以后,她大多数的时间都是和夏侯崇宁在一起的。
夏侯崇宁是个细心之人,知道清蓝和春晓不在,灵霄要把腿残假装下去会有困难,于是除非是必要的时候,他都把所有的奴才遣散了下去,方便灵霄可以随意一些。
这原本是他好意的安排,但如今这沐浴的时候屋里也只有她们两人,灵霄觉得相当不妥。
她突然回想起了昨日在那草丛里发生的一幕,如果不是因为夏侯崇宁负伤,灵霄都不敢去想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
夏侯崇宁的伤?她怎么把这么重要的事儿给忘了,灵霄放弃了清理身子的打算,这不是首先应该处理的事。
她离开那装满了温度适中的热水的木桶,走到夏侯崇宁面前,说:“我先帮忙清理伤口吧。” 脸上还有刚才浮想联翩时染上的红晕。
夏侯崇宁取笑了她一句,“你的脸怎么那么红,莫不是在遐想什么?”
灵霄辩解道:“我什么也没想,你少胡言乱语。”她说得有些急切,满是此地无垠三百两的味道。
夏侯崇宁扬起下巴哈哈一笑,灵霄恼了,作势要去打他,夏侯崇宁一把抓住她的纤夷,前一刻还戏谑不已的脸色顷刻转变为正经,认真严肃的说:“你要轻一点,别把我弄得太痛。”
灵霄满腔的怨念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瘪了下来,她抽回自己的手,轻声的说着:“知道了。”
屋子里有那个老者准备的金疮药消毒水和纱布棉花等各类用品,灵霄想起了她和夏侯崇宁成亲那天他为她清理手上的勒伤的情形,先拿起了消毒水,把夏侯崇宁的衣服剪开,也没提醒他一句,就把大半瓶的消毒水倒在他的背上。
夏侯崇宁始料未及,当下痛得差点蹦起来,他火速的转过身,目光不善的盯着灵霄,在她的眼里看见了一抹毫不隐藏的故意的调皮和得逞后的得意。
“你轻点。”他是商量的口气。
灵霄呵呵的笑着,一边笑一边说:“你受了重伤,自然要下点猛药,疼痛是在所难免的,你能忍就忍着,不能忍就叫出来。”
夏侯崇宁一听这话有几分熟悉,好似自己曾经说过,回想了一番,以前的确发生过相似的一幕。
原来灵霄是在以牙还牙!
夏侯崇宁对她露出了个“你好样的”的忿恨表情,然后把衣服脱下来,伸手一甩,扔到一边,视死如归的说:“来吧!”
灵霄笑意更深,手上的动作却轻柔稳妥,不曾再有刻意弄痛夏侯崇宁的做法。
但是即便如此,那约有一片树叶大小的暗器完全没入了体内,要把它取出来也必须忍受难以言说的痛苦,于是两个月前那一幕重现了,不过这一次角色互换了过来,夏侯崇宁不时地哼唧出声:“啊……痛……你轻点……轻点……”
忙活了大半个时辰,灵霄才把夏侯崇宁背上的暗器取出来,给他撒上药,止了血,包扎好伤口,灵霄拿毛巾浸了水给他擦洗着身子。以他目前的状况而言,伤口最好是不要浸水为佳。
做完这些之后,灵霄准备帮夏侯崇宁穿上衣服,他却一把抱起灵霄,看似是用扔出去的力道实际上却很是温柔的把她丢进木桶里,自己再大步垮了进去。
灵霄吓得脸色煞白,双手出于本能的护在胸前,佯装镇定的问:“你想干什么?”
夏侯崇宁不怀好意的坏笑着,理所当然的说:“自然是有仇报仇,有恩报恩。”说完就去扒灵霄的衣服。
灵霄左躲右闪的避开他的魔爪,被夏侯崇宁禁锢在了怀里无处可躲的时候,才试图和他讲道理:“别胡闹了,你身上还有伤。”
夏侯崇宁看着她脸色由煞白渐渐转变为绯红,害羞到了极致的模样,才松开了手还她自由,但嘴上仍没有放过她,“我不过是想回报你刚才为我擦洗身子的行为,这和我有没有伤有什么关系,你满脑子整天想些什么呢?”
灵霄幽怨娇羞的瞪了他一眼,心里不满的想着:“夏侯崇宁,你真是个睚眦必报的小人。”
岂料,灵霄越是这副不满的模样,夏侯崇宁越是得意,他趁着灵霄不注意,动作极快的在她唇上轻啄了一下,凝视着灵霄的双眼,说:“食色性也,其实我也一直在惦记着呢,等我的伤好了,我们就圆房,可好?”
灵霄推了他一把,转过身去,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
夏侯崇宁总算暂时的放过了她,从木桶里跳了出来,换上干净的衣服,坐在床边等灵霄。
灵霄洗完之后,夏侯崇宁抱着她出了房间,往偏厅走去。
老者趁着灵霄和夏侯崇宁清洗换装的时候,已经准备好了一桌子可口的饭菜,夏侯崇宁屏退了所有人,和灵霄单独吃饭。
夏侯崇宁每一样菜都给灵霄夹了一些,须臾之间,灵霄的碗里就堆积如山了。她几不可见的皱了一下眉,把自己不喜欢吃的挑出来,还给夏侯崇宁,说:“这个好吃,你多吃一点。”
恰巧那些也是夏侯崇宁不喜欢吃的,他又扒回给灵霄,道:“独乐乐不如众乐乐,你也吃。”
灵霄皱眉的动作明显了,端起碗把那些不待见的菜如数刨进夏侯崇宁碗里,借口说:“我的碗里装不下了,还是你吃吧。”
夏侯崇宁再一次重复先前的动作,理直气壮的道:“不要再给我了,这些我不喜欢吃。”
灵霄愣了一下,原来可以明说的啊。
淡定的把那菜归置到原来的盘子中,沉稳的吃完了整餐饭,待初夏派人来收拾桌子的时候,灵霄才波澜不惊的对初夏说:“初夏,这几样菜以后就不要做了,王爷不喜欢吃。”好像和她一点关系也没有。
夏侯崇宁见她分明和他一样不喜欢,却一直在绕着弯子不肯直说,当下虽然没有点破,却在完整的拥有了灵霄的心和身以后,对她说:“既然我们已经是夫妻了,以后你讨厌什么喜欢什么,直说就好。”
用过餐后,夏侯崇宁带着灵霄补眠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