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镇镇演武山庄的清晨带着丝丝凉意,热情的武林人士早将这里围得水泄不通。盼星星盼月亮,这场江湖最大的盛会,今日拉开帷幕,为期两天。秦逸可期待已久,拉着赵原挤入场中,观看台上火热的比武。
演武山庄地处僻静处,风景宜人,平常空置着,有活动举行,方提前打扫。
隔着层层叠叠的人群,秦逸可的目光寻到剑宗的师兄弟。第一次见识武林大会,师弟们同她一样兴奋,而林司尘目不斜视地观看比武,竟没有留意到她也在。
台上武林人士轮番上阵,秦逸可很快被激烈的交锋吸引,看得激动了,还会呐喊几声“加油”助威。
正午,卖馒头、馄饨等吃食的小贩乐了,只在外围走一遭,挑子里的饭食一扫而光。几个小贩来来回回数趟,大赚了一笔。
赵原和秦逸可挤出人群,坐在一颗大树下吃馄饨,一个人影倏溜窜到眼前。秦逸可扯着嘴角讽道:“不早不晚,正好饭点。”
阳光勾勒出伟岸身姿,梁成誉干笑道:“弟妹你这回可就误会我了,我已经吃过了。”坐到二人面前:“对了,你们前日抓采花贼抓得如何?”
赵原答道:“采花贼已死,昨日官府确认,告示已撤。”
梁成誉:“不错嘛,弟妹,不愧为剑宗女侠!”
秦逸可咕哝:“不是我杀的。”
赵原道:“是我杀的。”
梁成誉的表情惊讶了。赵原一边吃馄饨,一边把当时的情况大致说了一遍,当然略去了某些丢脸的事。
“可惜了,怎么不把尸体运去官府换银子!”
赵原道:“九死一生的,谁还顾得了银子。”见梁成誉直愣愣盯着自己:“怎么?馄饨粘我脸上了吗?”不禁伸手擦了擦。
梁成誉把脸凑近,盯着赵原的脸,眉梢一扬:“赵原贤弟,第一次杀人,什么感觉?”
赵原一愣,一颗馄饨差点没噎住。说起来,第一次杀人,应该害怕才是,可他刺杀圣手如来时毫不手软,事后也没什么感觉,难道自己心姓本恶,或者在丢失的那段记忆里,早已杀过很多人。这样的念头吓得他内心咯噔一跳,不禁皱眉,塞了一颗馄饨到梁成誉嘴里:“不想再提此事。”
梁成誉嚼着馄饨,只好闭嘴了。
午间一个时辰的休整,剑宗弟子围在一起,似乎在商量战术。师父命他们历练,不求全胜,只求在此一展剑宗风采。
秦逸可远远望了一眼,见他们讨论得热烈,便也不去打扰。
第二轮比武开始。三人挤入人群,又站了一下午,周遭的汗气熏得赵原有些难受。这样的场合他最不喜欢,忍不住道:“太阳落山了,回客栈了成吗?”
“不成!”秦逸可和梁成誉同声道。
赵原无奈:“那你们继续,我先回去了。”
梁成誉把他拉住:“别,你还没看我大显身手呢。等会儿,再过两场,我就上!”
赵原:“我看你打架还看得少么?”
秦逸可也道:“赵原你真无趣。像武林大会这般隆重的比武难得一见,你该涨涨见识了,别老窝在房间里。若不是我肩上伤口还疼,一定也要去比一比!”
就这样,赵原被逼迫着看比武,从白日熬到夜幕。比武台四周燃起火盆,照得武台通透,台下则相对阴暗许多。
“快看!”梁成誉的眼睛跳动着火光,脸在暗影中忽明忽暗。
只见台上一瘦弱男子手握一把长叉,向一坦襟大汉正脸叉去。大汉手无寸铁,不闪不避,两脚如铁钉扎在台板上,任长叉迅疾袭来,霎时没入双手指缝。
台下众人无不紧张万分。
但听大汉一声大喝,赤手握住叉头将对手翘起于半空,紧跟着啪地一声震响,空中之人连人带叉砸落于地,扬起满地尘埃。
台下爆发出激烈的掌声,败者重伤,被抬下台去。大汉旗开得胜,垂着胸脯声如洪钟:“再来!”
武林豪杰跃跃欲试,又忌惮于大汉的暴虐,只听大汉冷哼道:“还有哪位英雄,敢跟洪某切磋长拳。”
台下议论声渐起:“空拳对白刃,不愧是拳宗洪氏二霸之一,洪地霸!”
“只要谁能接下我一拳,就算我输!”无人上台,洪地霸气势更盛,惹得众人愤慨:“太目中无人了!”
比武进行到此刻,出场的都是高手。林司尘注视着洪地霸,心道打败此人,定能声名大振,但若以兵刃取胜,则胜之不武,倘若比拳,又无必胜把握。
“没人了吗!”洪地霸大笑,“不是我自吹,除了我大哥‘雷霆拳’洪天霸,中州武林还没有谁的拳头硬得过我。”
众人唏嘘,可叹这是大实话。拳宗拳法刚柔并济,兼具绵长拳劲与短打的力量爆发,几乎毫无破绽。洪氏二霸从小训练外力,更练就了一副刀枪不入的抗击打体制,造诣远超其他拳术修习者。
志得意满的洪地霸尚且不知,他口中的大哥——雷霆拳传人,在风波山一战中,与人比拳落败。他只道大哥失踪,倘若知晓大哥已死,并且挫败雷霆拳的人,根本连兵器都无须拔出,那他对大哥的崇拜,以及对雷霆拳的信仰,将彻底坍塌。
梁成誉受不得激,欲要上台一决高下,被赵原按住,相劝道:“此人出手不留情面,避开为好。”说时,已有一人飞身上台。
“哼。”洪地霸见来人瘦小,瞧也不屑瞧一眼。
对手是个长相机灵的男子,亦是一脸傲气,连比武礼节都省了,直接出招。他的兵器颇为怪异,像剑,又像刀,比之刀剑更短,比之匕首更长。招式则更为怪异,除了剑的刺挑,也有刀的挥砍,钩的勾带,变化万端,迅捷无比。
洪地霸轻蔑一笑,心道这次要让众人见识一下自己苦练二十年的硬功。只见他巍峨如大山,双手在胸前环抱一无形大球,断喝一声,竟是要以肉身直迎锋刃。
“哇!”“罡气!”台下的武林豪杰惊叹不已。
“雷霆拳,是雷霆拳!”
“原来洪地霸也继承了哥哥的雷霆拳么?”
“大饱眼福!当真不虚此行!”
忽而,一阵寒凉透骨,周遭空气也降低了几分,众人不禁打了一个哆嗦,再看台上时,瘦小男子的利刃竟刺透罡气,擦着洪地霸身侧倏溜而过。
洪地霸收束不及,被自己溃散的罡气抛下演武台。该死!功力比大哥还是差远了,贸然显摆,便宜了无名小卒。
众人都看傻了。
“发生了什么?”“洪地霸败了?”“我什么也没看清。”“是坑!”
就在议论不下之际,一个声音道:“看,霜寒刃!”只见那瘦小男子手中的怪异兵器上,已然凝结出一层白色的寒霜。
当此时,一道雪白身影落于演武台。白衣的武者手持双刀,刀柄的鹰纹与领口两侧的绘鹰乃宗门图腾。刀宗宗主,陈远宁。
“此刃从何而来?”陈远宁目光如炬,将面前的瘦小男子收入瞳中。
“干你何事?”那男子有一双灵动的眼睛。
陈远宁冷然道:“霜寒刃是寒宗至宝,寒宗被魔教所灭,你莫不是魔教中人!”
此话出,台下皆是质疑之声。
“你才是魔教人!”男子眼神闪烁,“这兵刃,是……是我买的!你话怎么这么多,要比武就爽快点!”话音未落,发起攻击,出手狠厉,看样子是想尽快拿下陈远宁。
陈远宁认死了霜寒刃,只道是杀害大哥赵野的凶器,待得与那男子过招,却断定,凭此人的武功,绝不足以杀死赵野,霜寒刃或许的确不是他的,凶手另有其人。
“等等,我有事要说……”陈远宁用双刀扣死霜寒刃。他此番上台,非为比武,乃是因为魔教。此前循着魔教门徒出没的方向来到太平镇,意外发现某处的风景与赵野留下的血图完美契合。他潜入查探,发现竟是魔教分堂,且还得知了一个关于名剑——九重龙影的秘密。
话说九重龙影随北舟名将蔺鸿鹄失踪而绝迹,直至十年前,重泉教创教,不知从何处寻获九重龙影,说不定十二年前月泉圣域北舟所遭灭族屠杀,就是魔教夺剑之杰作。
固然这只是揣测。从此九重龙影成为魔教教主之佩剑,沾满杀戮血腥。可幸的是,不久前,魔头大意丢失佩剑,寻剑几个月以来,致使力量分散。此时的魔教分堂徒众并不多,且不知藏身之所已经败露。若在场的武林豪杰趁此机会群起攻之,不仅能重创魔教在京都的势力,也能一挫其锋芒锐气。
明灭火光映照着交锋的两人,陈远宁不愿再战,对手却不依,见落了下风,竟跃到台角火盆后,挑起火炭向陈远宁打来。
陈远宁右手刀拨挡着炭火,左手径直对手眉心。那男子低头闪避,发绳被刀刃划断,发髻散开,青丝柔顺如丝绸飘荡。
台下响起惊叹之声:“原来是女的!”“好美!”“巾帼不让须眉!”
陈远宁略显惊讶。此女子美貌难得一见,柳叶眉梢月华流丹,丹凤明眸似灵仙儿,若非父母双方皆俊美,绝孕育不出此般绝世容颜。
众人起哄声中,女子主动认输,羞愤地跃下演武台,没入人海。
刀宗宗主,高手榜排名第七,一时无人再上台。趁此空挡,陈远宁对众人陈词道:“在下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和诸位大侠商议!”遂把发现魔教分堂之事告知众人。大敌当前,一面是为民除害的道义,一面是争夺盟主的欲念,裁夺不下,山庄的夜晚,充斥着嘈杂的议论。
“魔教乃武林大敌,大义面前,当舍性命,拼死一搏!”陈远宁声音慷慨高亢,“魔教分堂距此不过几里路程,各路精英又都齐聚在此,此乃天赐良机!”
诸门派人声鼎沸。有的支持不能错失良机,有的只道盟主之位不能悬空,坚持比武。僵持之际,演武山庄庄主以主办者的身份,予以了定夺:“魔教为祸武林,歼灭魔教刻不容缓。我提议,此次武林大会修改规则,取下魔头首级者,当选为武林盟主!”
他是一代宗师,又是前盟主的至交好友,虽已退隐江湖,威望却不减。这一定夺,既支持为武林除害,又不耽搁盟主选举,众人都不再有异议。
于是,一众武林人士整装待发。为正义也好,为无上权位也好,千余之众争先恐后,趋之若鹜,一场杀戮悄然酝酿。
“我也去。”秦逸可一把拉住迈步出发的梁成誉。
“不行!”梁成誉道,“太危险了。”
“我师兄弟都去了,我不能丢下他们不管!”秦逸可道,“我又不争夺盟主位,不会有事的。”
梁成誉面露为难,用目光征询赵原。
赵原知秦逸可倔强,极重师兄妹情义,只得对梁成誉道:“替我照看她。”
“好。”不得再耽搁,梁成誉和秦逸可跟随众人跑远。
“哥!小心点!”赵原在身后大喊,这还是他第一次喊他哥。声音消散在风中,人群渐远,他立在原地。暗夜像一块幕布,谢幕的时候,无情隔断了台上的风光与台下的期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