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纪元51年,北方“断壁”,地下城。
和A022地堡的蜂巢式结构不同,和我想象中的避难所也不同,眼前的这座地下城,雄伟壮丽,让人不禁想象它曾经的辉煌。
地下城呈圆形布局,中央挺立着巨大的圆形金字塔,两条巨龙般的地下河,一条沿着四周盘旋而下,流入最底部的环形人工湖,河流靠近岩壁的一侧是一层层的城市区域;另外一条从最上方直接倾斜到中央的圆形金字塔顶端,在金字塔上分出面朝四个方向的水道,倾流而下到最底部的环形人工湖,然后再流入地下河道。从追踪蜂扫描的信息来看,这座地下城大概有一百层,垂直纵深近千米,中央的金字塔就是他们的广场活动区域,四周则是居住区和各种功能区域。模拟日照的探照灯曾经布满了整个城市,现在能够工作的已经不多,藤蔓植物和苔藓布满了整座城市,阴影里传来地下虫蛇的动静。
“这个地下城应该有人住了很久吧?”我们站在环形湖前面,等待追踪蜂寻找出能够直达顶层的输送装置,我环顾四周,到处是凌乱的生活设施和物品,还有还有少量人类尸骨的残骸。
“地下城一般是避难用的,能满足最基础的生活需求,为了躲避自然灾难、核爆炸、生化攻击等,像这种造型独特、功能区丰富的地下城,倒很少见了。”小黑不知道什么时候骑到了小白身上,大概是走累了。
“找到了,就在右边。”爷爷看到追踪蜂反馈的信息,带领我们过去。
沿着环形的人工湖,我们走到了一个带着传送标志的仓库门前,小黑跳下来检查了一下,转过身来跟我们说,“我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二位想先听哪个?”
“坏消息是什么?”爷爷问道,感觉他并没有很担心。
“坏消息就是这个传送装置并不在这层,而是在顶层,它的传送舱卡住了,我没办法在下面把它弄下来。”小黑抬头望着我,接着说,“而且,这个传送舱装不下5812,舱体是横向长方体,最多能塞下小白。”
“那好消息呢?”我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好消息就是它的传送井能装得下你,我又是非常厉害的机械师,我稍加改造,到时候你就挂在传输舱下面,要是传输舱忽然动力失灵了,你还能把我们给推上去。”小黑过来拍了拍我的脚。
“那可,真是,太好的消息了。”不知道为什么,小黑总有办法让人生不起气来,或许是她好看的皮囊、好听的声音,或许是她那开朗的性格和总是让人愉快的说话方式,“所以,我们现在还是要先飞到顶层吗?”
“对的,你抱着小白,我和爷爷还是先进到储存舱里。”小黑一拍手,小白就过来老实地蹲好,朝我叫了两声。
抱小白,如果我能做表情的话,此刻特别想翻一个的白眼。
我先半蹲下,伸手接爷爷和小黑进到储存舱里,然后环抱双臂,让小白跳到我的怀里,扒住我的双臂,启动背部和腿部推进器,向上方飞去。
一层层的地下城消失在脚下,看着岩壁上不见尽头的居民区,我的心里有些可惜,无法想象几十万人在这里生活的画面,转念又一想,从这里出去之后,就能见到活生生的人类生活了。
地下城的顶层更像是大型的货运集散中心,不同的是,这里堆满了人类的骸骨。小白从我身上跳下去,不断地嗅探着骸骨堆。储存舱打开,爷爷和小黑和我一样,被眼前的景象惊住了。
卡住输送舱的,竟然是满满的骸骨,而且堆满的骸骨一直塞满到这一层的入口。我向下望去,第二层的通道上堆满了骸骨,第三层也是,第四层只有通道处堆满了骸骨,第五层的通道也是,越往下的楼层骸骨越少。大逃亡吗?是什么让他们如此匆忙地逃离?
小白在遍地堆满的骸骨上低声吼叫,小黑仍旧愣在原地一动不动,爷爷下到地上检查。
爷爷环望了四周,又走到输送舱旁边,扒开一堆骸骨,进入舱内,短暂停留了一会儿,他带着一件东西出来,对着我们说,“输送舱这边的人应该是要逃离的,那边的那些人赶过来阻拦他们,这一路上都发生了激烈的厮杀,”他指了指散落在骸骨间的武器,接着说,“不过最后没有人逃出去,那边的输送舱里,有很多体型偏小的骸骨,应该是孩子。”
是什么样的厮杀,让人成堆地倒下?是什么样的仇恨,连孩子都不放过?
爷爷朝小黑挥手,“我这里有个记录仪,你试着把它里面的内容放出来,这种记录仪是老古董型号了。”
“啊,阿里嘎多,这就来。”小黑从仓库箱里取了装备,慌忙地下去。
——年份不详,桃源地下城,顶层。
我叫秦朗,是这里的市长。十七年之前,为了躲避世界大战,我先安排了一部分的妇幼躲进了地下城,接着不到三天,我们就接到了核弹来袭的警报,仅仅有几千人又逃进了地下城,加上之前逃进来的妇女儿童,一共三万两千一百三十四人得以苟活。我们以为这是一场避难,等待着国家的统一安排,直到三个月以后,再没有消息从高层传来。为了避免人民的恐慌,我组织大家开始建设这座地下城。
三年以后,我们在地下城拥有了学校、医院、作物基地、食品和服装工厂。另一方面,外面的世界却好像已经忘了我们,头顶上的城市被核爆后再也没人来过,电波里接收的信息“基因种族革命”、“AI恐怖主义”越来越令人担忧,世界似乎已经不再是人类的世界。经过全部市民的投票,我们决定在这个避世之地一直隐蔽地生活下去。
在第五年的时候,通过鼓励生育和人工受孕,人口增长到了五万人。通过对地上城市的资源回收,我们在地下城建立了全自动生产线,极大地保障了生活必需品的供给,开始了对娱乐精神生活的追求。我们建立了城市花园、话剧广场,通过全民表决,我们通过了对于未来的“乌托邦计划”——继续对外封闭、控制人口增长、资源按需分配、增建地下城文化娱乐区域、加大医学研发投入。
进入地下城的第一个十年之后,我们的“乌托邦计划”实现目标,全民享受基础生活物资和医疗保障,人们不必再为了生计而劳动,而是可以根据兴趣和奖励来选择岗位。医学上攻克了多数地下城常见病,还开发了多种提升生活愉悦度的体验疗程。我们让宠物重新回到人们的生活中,让种族和宗教的界限隔阂在这里消失,借助全民投票的方式,在不伤害他人的前提下,我们给予了居民前所未有的各项自由,让每个人都可以按照自己喜欢的方式生活。我们甚至没有监狱,取而代之的是“信仰训诫所”,让犯了法的人可以重新被引导到正规上。
我和市政委员会的同事一度以为,我们代表人类实现了乌托邦的理想,开始制定“乌托邦计划2.0”,希望把地下城打造成天堂一样的生活乐园。却不知道灾难也在其中埋下了种子。
进入地下城十五年之后,我们之中出现了第一例“病患”——一个19岁的年轻人,完全丧失了记忆和理智,无差别的暴力攻击,检测不出任何病毒感染。我们以为问题出在心理和精神上,增加了其家庭的补助,希望他的家人能够把他照顾在家中。接着出现了第二例、第三例、第四例,在接下来的一年里增加了近千例这样的“病患”,都是十几到二十几岁的年轻人,另一方面,医学专家找不出任何传染病的踪迹,最后只能得出结论——长期不适应生活环境产生的精神压力病变。迫于压力,我们在地下城建造了强制隔离生活区,专门禁闭这些“病患”。
第十七年,“病患”在全体居民中大量爆发,从十几岁少年到三四十岁中年。“病患”的诱因也终于查明——一种名叫“JOY”的神经愉悦药物,是被一个年轻医生用以前在地上社会中流行的毒品和新的神经药物合成而来,短期服用的成瘾性只比香烟稍高,也没有其他副作用,长期使用下却对人的神经系统造成了不可逆转地损害。“JOY”一开始在年轻人中流行,迅速地被成年人接受,“JOY before sex”甚至成为一种潮流。曾经有保守的人提案禁止过“JOY”一类的神经刺激药物,但也因为无法获得多数赞成而作罢。无奈之下,我们只能增加军警人员,,实现全民监管,全面禁止“JOY”。监管遭遇了前所未有的反对浪潮,支持“JOY”的人组织起来进行静坐抗议、绝食抗议、堵塞市政厅,认为监管侵犯自由权利的人也加入了抗议行列。市政的专家每天都要和抗议者代表在广场进行辩论。就在我们以为这将是一场长久的拉锯战的时候,有人从“JOY”的基础上改造出了气体吸入性配方,抗议组织私下串联,在地下城各处投放气体化的“JOY”。
然而,“JOY”的作用力和感染力在气体化后出现了指数级增强,吸入的人一周后就出现了“病患”症状,从出现症状到完全“病患化”,只有短短五个小时。
我们的乌托邦,变成了丧尸地狱。
我的最后一个错误,是否决了军警负责人的“隔离清理”提议。抱着最大可能拯救每一个人的意愿,我们在地下城顶上三层建立了最后的防线,分发武器和防护面罩,计划将所有正常的人输送到地上。我低估了人性的疯狂。
疏散计划向整个地下城广播后,为了早一步到达顶上三层安全区,下面每一层的输送口都有人在厮杀,每一层都有人在封锁下一层的通道。逃生的无望的人主动释放了“病患”,向上一层的人投掷气体化“JOY”。
第三层的防线只坚持了一天,就被人炸毁。
第二层的防线启动了机枪扫射,顶住了“病患”的冲击,却因为收纳的人中混入了感染者,感染者引爆了自己身上的气体“JOY”,第二层防线坚持了三天,被摧毁。
我带着最后的军警和儿童守在顶层,在第二层防线被摧毁时,顶层的军警也崩溃了,防线被放弃,所有人涌入输送舱,我守在输送舱里,打光了手枪的子弹,失去纪律的军警急了进来,把孩子扔了出去,所有人堆在输送舱门口,眼看着“病患”从下面涌来,却合不上舱门。
唯一还在守卫的,是我们配备给军警的警犬和儿童的陪伴犬们。绝望中,我留下了这段最后的记录——
“我是桃源市的市长,十七年前,我带着桃源幸存的市民在这个地下城生活下来,我以为我们躲过了最大的末日灾难,以为我们可以建造一个“乌托邦”,却还是不幸在灾难中毁灭了。如果有后来者看到这段记录,我希望你或者你们可以把这段地下城的历史记录公开,不要让别人再重蹈我们的覆辙。虽然我们最后失败了,但我们也曾有过全民最幸福的时候,希望这座地下城里的成功和失败都能被后来者借鉴。我叫秦朗,桃源市的历史在我这里结束,无论后世如何评说,请将我的名字和桃源记录在一起,我曾在桃源生长,为它奉献了一生,无愧于心。”
——新纪元51年,北方“断壁”,地下城
噪杂的哭喊声和秦朗的面容声音一起消失,然后显示出大量关于这个地下城市的记录资料,这应该就是秦朗想要留下的东西。通过系统对文件的检索整理,我们快速浏览了这个地下城市的过去。
泪水从小黑的脸庞上滑落,爷爷转过身,传出了一声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