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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蛤?小伙子,我没听错吧,你竟然管我叫兄弟。”独眼医师一脸诧异,手中的手术刀也随之摔落在地。
银质手术刀在碰撞地面后,奇异地迸射出几点零星的火星,电流骤然间窜动却又很快隐匿,细长的刀尖与刀柄先后弹起,接连发出“叮当”的清脆声响。
“我陈仲景四十多岁的年纪,你喊我一声叔叔都不为过,小子大言不惭,竟与我平辈相称?”
陈仲景好气又好笑,以他的威望,来这里看病的人,大多都是一副恭恭敬敬的态度。
无论是年过七旬的老者、抑或是帮会里的小头目、治安卫队的小队长,都会称呼自己“陈医师”、“陈先生”之类的尊称。
仅凭十八九岁的年纪,却敢叫自己“陈兄弟”,白淞还是头一个。
独眼医师的语气有些恐吓的意味:“小伙子,我劝你还是对长辈保持最基本的礼节,这棚户区之中,因一两句口角惹起杀身之祸的人可不在少数啊。”
白淞却推开了头顶的无影灯,摇了摇头,不置可否:“老陈啊,你也别装了,你可不是那种残暴之人。”
无影灯的支架被推开,灯光也缓缓熄灭,残留的强烈光影滞留在白淞视线之中。
在那滞留的强烈光影之下,白淞眼中的棚户区出现少许绚烂之色,就如同曾见到过的核心区一般,仿佛具备着某种让人着迷的奇妙魔力。
没错,以陈仲景的医术,完全可以离开棚户区,将小诊所开在核心区的中心地段,并以此牟取暴利,可对方并没有。
不仅如此,陈仲景甚至还特意选择了栊翠街道这个最为混乱的地带,这个帮派斗争的风暴之眼区域,其意义,显而易见。
那就是独眼医师开诊所的目的从来都不是为了钱,仅仅是为了单纯的救人罢了。
双腿顺着床沿滑下,精准地嵌套在运动鞋之中,白淞扶着墙壁,手掌中不知不觉间沾染了少许白绿相间的漆片,最终,则在平绒布制成的三角锦旗上停留。
那锦旗金边红底,触感稠密柔顺,顺着整整一排锦旗逐个摸索而去,墙壁的死角处,却是一个装满卷轴与医书、具备着翠绿玻璃橱窗的古老机械柜。
这机械柜上层的橱窗布满了医书,至于下层隐秘抽屉所装着的,则是独眼医师曾向白淞吐露过的、具备着特殊含义的大量字条。
含笑看着陈仲景,白淞道:“不如让我们来看看,这机械柜中究竟会有多少叠纸条?”
白淞话音刚落,手臂用力之下,齿轮转动之间,硕大的双层抽屉也被一把拉开。
如遭受狂风席卷,无数泛黄的、褶皱的、浸水模糊的字条瞬间纷飞,像是从封印中逃脱的一张张符文咒文,不断升腾,随后跌落。
残页断章的腐味扑鼻而来,一张张雪面的铜版纸、柔软的楮皮纸、脉络清晰的桑纹纸、刺手的粗藤纸······各式材质的纸张尽皆干燥枯黄,逐渐铺满了地面。
而这些纸张之上,潦草的字迹之上大多都覆盖着一个小小的红色拇指印,原来这些纸条,全都是那些穷苦病人给独眼医师写下的欠条!
或是数百的金额、或是数万的金额,密密麻麻,根本数不胜数!
纵使是白淞,在见到这场景也是明显地愣了一下,参军时曾与陈仲景促膝长谈,每每听他叙述起这些往事,总以为对方是在夸大其词,没想到现实比想象中的更为夸张!
但很快,白淞就回过神来,他咳嗽了两声,随后强装镇定道:“看吧,陈兄弟,像你这样的人,甚至不会去刻意讨要穷人欠下的医疗费用,又怎么可能会对我出手呢?”
独眼医师看着白淞,他的心中逐渐升起一种警惕之感,方才白淞拉开抽屉的时候并没有进行过多的观察,所以,对方很有可能早就知道那些欠条所处的位置。
于是,自然而然地,独眼医师踩踏在一地泛黄纸张上,伸直了手臂,一袭染血长袍随着肢体动作,展开了小弧度的血色扇形,手中的银质手术刀,也反射出寒光:“你是怎么知道抽屉里装有欠条的?”
白淞没有立刻回答,只是慢悠悠地坐下,将脑袋枕靠在座椅的靠垫上,注视着屋顶。
他那双漆黑的眸子,似乎能穿透灰黑的水泥,穿透生锈的钢筋,看到此刻湛蓝悠远的自由天空:“老陈啊,你的这些习惯可都是你自己告诉我的啊,我们曾经于漫漫长夜一同仰望猎户星座,一同围绕篝火促膝长谈,你难道都忘了吗?”
陈仲景听到白淞的话语,满腹不解与困惑,可不等他多加思考,小诊所中便兀地闯入了一位痞汉,打断了陈仲景的思绪。
痞汉满脸黑色的机油油污,棕褐的双眼浑浊不堪,头发脏乱打结如同麻绳,补丁遍布的工人长裤溅落泥点无数,带着一身劣质卷烟特有的刺鼻味道,刚一进入小诊所,便大声吼叫:“老板,给我来一盒‘猛男精力丸’。”
陈仲景皱了皱眉,诊所开在红灯区中,难免会遇到这种情况,正常来说,只需要客客气气地说明情况,便能把那些分不清诊所与保健品店的顾客打发走。
于是陈仲景解开了医生大褂之下的,衬衫胸口处卡着喉咙的第一枚纽扣,朗声回应道:“不好意思,我们这里不卖那东西。”
痞汉听到后却恼怒了,粗糙的五官挤成了一团,孔武大手捏成了拳头:“你有毛病啊,在红灯区开药店不卖‘猛男精力丸’,还开个屁的药店?”
陈仲景脸色一冷,更胜过寒冬腊月的松叶白霜,他虽然不想惹起争端,但也不是什么怕事之人:“你说谁有毛病?”
“说的就是你,你能怎么样,还敢顶嘴?老子今天就要把你这店给砸了!”
痞汉来小诊所之前,本就窝着一肚子火,明明花了几百“电子货币”找了一位皮裙金发女,可谁知那女郎竟然嫌弃他。
男人的尊严被狠狠践踏,此刻的痞汉就如同一个硝石炸药桶,而陈仲景强硬的话语,刚好成功点燃了炸药桶的引线。
炸药桶爆裂,痞汉那汗毛密布的手臂也随之抄起了一把胡桃木四脚椅,作势就要砸店。
陈仲景则默默攥紧了手术刀,准备动手,以他C级“鳞肉者”的实力,自然能轻易击败痞汉。
只是一旦出手,便有暴露自己境界的风险,若是传了出去,难免会被卷入帮派争斗之中。
毕竟是一位C级的、藏身于栊翠街道的“鳞肉者”,但凡是稍有头脑的头目,都会努力将其转化为可供自己驱使的战力,抑或是······永远无法对自己产生威胁的冰冷尸体。
独眼医师的忧心写在脸上,被白淞看了出来,于是白淞径直伸出了手掌,似是在向独眼医师讨要那把稀松平常的手术刀:
“老陈,以你C级‘鳞肉者’的实力,对付一个门徒级别的醉汉,未免也太掉价了。”
“不如让我出面,替你赶走他吧。”
陈仲景迟疑了片刻,他对白淞虽然有警惕之心,却也能感受到对方的善意,于是稍加权衡之后,他便将手术刀递给了白淞,决定让白淞替他出手。
纯银手术刀入手,触感一阵冰凉,那手术刀深邃的血槽与奇异的纹理各有奥妙,隐约能看见刀刃之中蕴藏的电光,却是一件实打实的科技产物。
“高频手术刀,刀刃上的电光可以麻痹对手,也能帮助伤口快速止血。”
“但我接下来的招式,可是自带止血功能的高级技巧,所以根本就用不到这止血的功效!”
“这激荡的电能,就暂且关闭吧。”
念及此处,白淞手指抚过手术刀的刀背,而那“滋啦”的电光,也随之消失不见了。
白淞纵身翻越血迹斑斑的病床,穿过布满暗红铁锈的点滴架,朝痞汉走去,步伐沉稳,神色森然,军人威严,如巍峨泰山,压得人喘不过气。
那痞汉受气势震慑,心中有些许的不安,脚步不知不觉间,已然退到了红白瓷砖的最边缘处,差一步便将被那铁制的低矮门槛绊到摔倒。
但最终,痞汉仍是鼓足了勇气,面对起了白淞,毕竟在他的眼里,白淞和他一样,只不过是个棚户区的“三等公民”罢了。
抄着胡桃木椅子朝白淞狠狠砸去,痞汉的右手手背的正中心处,龟裂出一枚指甲盖大小的细小“肉鳞片”,“肉鳞片”的边缘处,淡淡的血雾喷薄而出,却又很快回归体内,被表皮肌肉所吸收。
与此同时,痞汉的力量得到了质的飞跃,达到了412千克的层次,他扯着嗓门大喊道:“小鬼,今天就让你见识见识本大爷的厉害!”
胡桃木椅子急速袭来,白淞正对着痞汉站立,毫不躲闪,他的意志更是不为所动,唯有手中锋锐的手术刀,自下而上,以一个斜75度的角度,在痞汉的胸口划开了一道长长的伤口,如一点璀璨的银色流星划破了午夜的黑色天幕!
这一刀极其的干净利落,眨眼之间便刺破了痞汉的表皮与浅层肌肉,并且没有伤及对方的任何要害,显然是刻意地手下留情。
哪怕是寻常的B级“鳞肉者”,也无法将力道拿捏得如此精准。
只有像白淞一样终日在外厮杀的老兵,才能做到此番境地。
痞汉吃痛之下,朝着自己的胸膛处看去,一开始的时候,他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没有丝毫痛感,也没有任何的不适,只是大敞着的胸膛处,不知何时多出了一道鲜红的血线,如同蚕丝般细微,几乎不可察觉。
痞汉心中暗笑了两声:“这小鬼在搞什么东西,是没吃饭吗?如此锋锐的手术刀最后就搞出了这挠痒痒一般的动静?”
直至痞汉继续前进了半步后,他的胸膛处才传来阵阵诡异的清凉,低头看去,竟发现那细小血线不知什么时候崩裂开来,形成了一道骇人的血肉缝隙!
透过那一分为二的断层细缝,痞汉甚至能清晰地看到那逐层的皮肤、脂肪以及美妙的肌肉纹理!
“怎么可能?!”痞汉捂着胸口,那伤口明明十分骇人,可却没有任何鲜血流出,更没有丝毫的痛觉传达!
就如同攻击自己的不是人类,而是中世纪那沉睡在棺椁里的吮血石像人,抑或是咒印宝匣中被剥夺姓氏的魅影精怪。
当事件的发展趋向于无法理解的方向时,没读过书的痞汉也只能将这一切归咎于地摊读物、午夜电台里的志怪传说了。
“如此干燥而深陷的伤口,难不成是鬼怪?”
“一定是鬼怪!只有鬼怪才拥有这样的能力!”
痞汉笃定了这种想法,白淞在他的眼中,已经成为了一位能无形中取人性命的妖魔,一位隐现在棚户区霓虹角落中,不断游荡着的白色半透明幽魂。
连忙抛开了手中的胡桃木四脚椅,痞汉忐忑地退却着,他现在哪里还敢砸店,他现在所奢望的,只是从妖魔手底下逃命罢了。
在白淞的注视下,痞汉恐慌地、手脚并用地“滚”出了小诊所。
······
驱逐了痞汉,白淞的任务也算是完成了,手腕轻轻转动,空中一道闪光的弧线划过,白银的麻痹电刀便回归了独眼医师的手中。
而陈仲景也轻拍起了手掌,只是他的神情,有些不太对劲,除了之前的警惕感之外,更有几分凝重。
“厉害,厉害,小伙子,你确实有两把刷子。”
手术刀锋锐,其上并没有沾染任何血迹,但陈仲景还是下意识地用酒精棉球擦拭消毒。
“小子,说实话,我在栊翠街道行医这么久,曾见证过无数的战斗,但身手像你这么干净的,寥寥无几!”
银质手术刀已然擦拭干净,高浓度酒精也很快挥发,空气中弥漫开淡淡的味道。
“棚户区里的那些混混,打起架来极尽下流,什么扬石灰啊,掏鸟蛋啊,插眼睛啊,各种手段层出不穷,却是专挑敌人的柔弱之处下手。”
“仿佛一场打斗下来,不碎上两个蛋,就算不上是棚户区的战斗!”
“但是能做到真正干脆利落的,却没有几个······”
白淞靠在小诊所柔软的海绵垫座椅上,静听独眼医师的话语,他的呼吸平稳,丝毫不像是刚刚经历了一场战斗。
其实方才的打斗对他而言,损耗并不大。
如今的时代,60%的人都是底层群众与穷人,他们资质不行,往往修行到三段门徒上下便无法寸进,中级考核结束后,就会学一门手艺,在棚户区养家糊口了。
30%的人,则会搬到平民区,成为“二等公民”,他们之中,偶尔有D级或E级的“鳞肉者”与“魂师”。
至于C级与B级,就算得上是精英分子了,这些人在核心区(富人区)中担任高管、机关要员之类的职位,占用了社会上百分之九十的资源,人口却连百分之十都没有。
而刚刚的痞汉,正是一位四段“鳞肉者”门徒,虽然在棚户区中算是不错的实力,但在白淞的眼中却根本不入流,300千克的力量差距早已被技巧所弥补,对付这种人,连念力都不需要动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