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白楼从前叫醉仙楼,是洛阳城中的一家老店了。具体有多老,已经没人记得。据说当年大诗人李白就时常在这醉仙楼里喝到酩酊大醉。那一日朋友宴请,兴致起时,一蹴而就,在这太白楼的墙上写成了那篇脍炙人口的《将进酒》。于是这座酒楼名声大噪,改了店名叫太白楼。
这究竟是不是事实已经不可考,墙上是不是那谪仙人的真迹也没人知道。但是在这洛阳城里,太白楼一定是数的上号的。
太白楼菜好,新请的扬州师傅,手艺超绝。清水狮子头做的极好,入口即化,油而不腻。鲈鱼蒸的好,鲜咸宜人,细嫩爽滑。少店家李津济更是爱极了那三丁包子。李津济今年约莫四十岁,短髭圆颈,一副精明生意人的样子。新厨子是他半年前访扬州时带回来的,看着太白楼生意比他老子管事儿的时候还好,李津济的嘴角不觉露出了浅浅的笑意。
今天他穿了一件新氅衣,是苏州出名的程记绸庄的料子,行动处处都显着小心,怕弄脏了。
跑堂的赵四儿见着东家来了,麻利儿地请了安,说道:“东家,您今儿的挂洒可是真亮堂,这一身,怕是够小人我一年的开销了。”
“就你小子会嚼舌头,还不干活去。”李津济说着,举手佯装要打,却是被这最伶俐的小伙计儿说中了得意之处,心中一阵适用。他又刻意地拍了拍两襟,直直身子,在店中踱了两步,与几个熟客作揖见礼,寒暄了几句。
太白楼的酒好,闻名洛阳。上等的汾酒,醇香芬芳,清而不淡,浓而不艳。酒太好,便总有人在店里喝到不省人事。
现下,店里就有一位客官已经喝到整个人都趴在了桌上了,只见残羹的汤汁就浸在他的衣袖上。李津济慢慢踱过去,微微撩起袖子,拍拍那人的肩,轻轻唤道:“客官,客官?”
那人微微抬起头来,睁开惺忪的眼睛,不由分说,便用满是油渍的袖子来揽李津济的肩:“来来来,岑夫子,丹丘生,将进酒,杯莫停……”
李津济看着那滴着汤汁的袖子往自己身上招呼来了,皱着眉,一提气,足尖一点,急退了两步。
“好架势,竟是武当门下,失礼失礼。”这醉汉抬起头来,却是个清秀的小伙儿,他簪佩已乱,满脸倦容,但是剑眉凤眼,眉宇间倒是有些逼人的英气。
“好说,早年偶得青峰道人指点。客官累了,小店楼上便是客房。这大堂之中酣睡,恐失了公子的风范。”李津济见这少年一眼就看出了自己的武功家数,心下暗暗吃惊。这太白楼本是江湖人物聚集之地,早年老掌柜的在时便有几分侠义之气,广交江湖朋友,还让儿子拜了武当“青”字辈的前辈为师,指点了几手功夫。青峰道人在江湖上走动并不多,算起来乃是当今武当掌门的师兄,只是他醉心于炼丹修仙之事,所以名声并不响亮。但是,“青”字辈的武当道人,江湖上的人总是不敢惹的。
“我倒是想多饮几杯,只是,你这太白楼的酒菜太贵了,这一碟毛豆都要两百钱。一角酒得两吊大子儿,我怕是吃不起。”这少年诉苦道。
李津济打量着对面的这个少年,衣着虽乱,油腻邋遢,这一身却都是京城福源轩上好的行头。
“公子说笑了,一分价钱一分货,你若是能在洛阳喝到比我太白楼更好的酒,我倒是甘愿让客官砸了这百年的老招牌。更何况我太白楼一向明码标价,童叟无欺的。”李津济拱手陪笑道。
“哈哈,也是也是,但是老板太小气,好东西都藏着呢。”少年直起身子来,只见他穿着一件宽大袍子,跟自己瘦削的身材极不相称。
“客官这话说错了,打开门来做生意,哪有客官要吃,我们不卖的道理?我就是个买卖人呐。”李津济心中疑惑,搞不清楚面前这青年人葫芦里买的什么药。但见他身着鲜亮,却不合身形,又肮脏不堪。心中暗忖,莫不是来找麻烦的?
“那好,久闻太白楼有一桶西域葡萄酒,窖藏百年。想想我这喉咙都干渴难熬,求老板赏一口?”那少年笑着说道,便给李津济作了一揖。
“这,这,这酒,这可着实的不便宜。”李津济说着,头上冒出了冷汗。这酒是他曾祖亲赴西域交河,以十年光阴习得现已失传的大秦古法工艺,又取得马乳葡萄十石,历经五年,酿得十桶,又用已经失传的蒸酒之法,将这十桶上等美酒蒸作两桶。其中一桶被李津济的祖上献给了跟着太祖爷打下江山的韩国公,曾获赏百金。另一桶佳酿历经四世传于李津济。这酒在洛阳城里也算得上是个传说了。祖上心血所成,无人舍得开封而饮的。如今这个少年竟如此张狂,竟点名要饮这酒。
“不便宜,不知道这个值不值当?”少年从袖中甩出来一个物件儿,丢在油腻的桌子上。
李津济拭拭头上的汗,打开面前的包袱,竟是一把皮鞘短刀,李津济拔开短刀,刀刃冷峻,寒光熠熠。
“我是个生意人,却不是江湖人,这般上好的兵器却是用不上的。”李津济说着将刀退回刀鞘,恭恭敬敬地双手奉还给少年。
“哈哈哈哈,若说价钱,这把刀,纵使换了整个太白楼都是值当的!。”说罢,少年拔刀忽一发力,斩向酒杯,只听丁零一声,酒杯被剖为两半,接着道:“这个杯子算到小爷账上。”
断口竟是整整齐齐,瓷杯断处竟没有一处破碎,真是一把削铁如泥的好刀。
“好刀好刀!年轻人,多少价钱卖得此刀?”忽而一只大手搭在了李津济肩上,一个公鸭嗓子叫道,“李掌柜,许久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