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束光从牢房的西边照进来,照在发黄的干草上,可以看见空气中密密浮着许多灰尘。窗外一阵风吹进来,身上不由的有几分寒意。李非晓早已经换了便服,他坐在了干草堆上,笑吟吟地看着旁边躺着的这个人。
那个人身上的囚服都是红色的血渍,却开开心心翘着脚,哼着小曲儿。李非晓走进来,恢复了平时玩世不恭的一副样子,说道:“凤仙花汁确实鲜艳的紧,不过你张三不仅是个飞贼,却还是个很会演戏的戏子。”
那人叼着一根稻草,哼哼唧唧,便是那张三,只见他慢悠悠地说道:“唉,可难死我了,鼻涕流到了口中也不敢动,齁咸齁咸。你得请我吃一碗甜品才行。”
李非晓大笑,说道:“哦?既然如此必然是要请你喝一碗浓稠的银耳羹才行。”张三啐了一口,说道:“大人倒是轻松自在,让我吃苦受罪,还要调笑于我。”
李非晓走向前去,坐在了干草堆上,对他说:“玩笑而已,一会让后厨给你做一碗燕窝粥。咱们还是来谈谈案情吧。”
张三坐起来,盘着腿说道:“大人自己留着吃吧,只是需要当心一下,这燕窝粥它是不是咸的。我有三件事情不明白,如果搞明白了,想必案子自然能真相大白吧。”李非晓很是开心说道:“哦?愿闻其详。”
张三笑容渐渐收起,仿佛在思索之中,喃喃说道:“其一,如果连镖局的人自己都不知道押运的是什么的话,那为什么贼会下手这么准?”
李非晓说道:“所以,必定是有内应。”
张三摇摇头,说道:“不一定,或是有人说了谎呢?”
李非晓眼中一阵阴霾,想了一会说道:“我已经让海捕头将整个队伍里的人,一一盘问,所答颇为一致,不像是谎言。确实没有漏洞,我倒是觉得这一项倒是真话居多。”
张三点点头,说道:“确实如此,那么知道这盒南珠的人除了钟桦、陆少爷、陆总镖头外,便只有那富贵山庄的人了。”
“天下能送得起这样厚礼的人,富贵山庄的王富贵算一个,但是这个人并没有理由跟自己的东西过不去。这个倒是可以排除。”李非晓微微一笑,答道。
“为什么?”张三追问道。
“因为富贵山庄要是想送人东西,这样的珍珠不要说送一箱,即使送一百箱,王富贵也不会眨一下眼睛。”李非晓说着,靠着干草堆,舒服地躺了下来。
张三笑了,说道:“你也知道我虽然是个贼,却对钱财无甚兴趣,我总觉得一个叫富贵山庄的地方,听起来便俗不可耐,更何况是住在那里!一个人若是叫王富贵,倒不像是个有钱人的名字,却像是个有钱人家的管家。”
李非晓听完大笑,说道:“你这个人刻薄的很,王富贵,听起来虽然不像有钱人的名字,但确实管了一个很大的家。”
张三说道:“我也曾听说过太原有一座富贵山庄,只是一直不知庄主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才能给自己的宅子取出这样一个招贼的名字来。”
李非晓摇摇头,笑道:“哈哈哈哈,你这天下最大的贼,不也没去拜访他的宅子吗?你错了,这世上若是真的非得有一座叫富贵山庄的宅子不可,那么就只能是他的。”
张三嘴里叼了根稻草,失望地说道:“就因为他叫王富贵?”
李非晓娓娓道来:“并非如此,你要知道,这位王富贵,确实富可敌国,是这普天之下第一富贵之人。我之前听闻大同杜总兵麾下军队欠饷,眼见就是要哗变来。可那户部的银子又没法按时入账,杜总兵无奈,只得向这位王富贵借饷。只一天,王富贵就筹措来了四十七万两银子。”
“这也太有钱了吧。四十七万两,得好几辆车拉着才行。”张三感叹道
“是十几辆驴车,他手上又何止这四十多万两,谁也不知道他有多少钱。只知道这位王富贵,掌握着跟蒙古鞑子多边境贸易。”李非晓伸出左手掩口说道。
张三诧异道:“那岂不是有投敌卖国之嫌?”
“那你小看了这位天下第一的富贵人,他有正经的边关贸易文书。你也知道,鞑子毕竟多是狡诈,常常越货杀人,虽然有暴利,大多人不敢和他们打交道。所以现在茶砖、铁锅、布匹丝帛之类的货物,明里暗里都要经过王富贵的手才能卖去瓦剌、鞑靼。他也向蒙古人买来牛羊马匹,据说宫中用马也多有在他那里采购的呢。这样的生意必是赚钱极快的。”李非晓把脚翘了起来,眯着眼睛说道。
“他不怕被鞑子劫掠?”张三问道。
“哈哈哈,你会这么想,是因为你不知道王富贵是个什么样的人。”李非晓说着,一丝诡异的笑容浮上面容。
“我现在只知道他是个非常有钱的人。”张三无奈地摊摊手,说道。
“他是个非常有钱的狠人,这王富贵本来就是一个马贩而已。据说有一年瓦剌大军南下劫掠,适逢王富贵北上贩马。那瓦剌贼人所过之处寸草不生,只有王富贵一个人牵着两匹马,浑身是血地走进了大同城中,从此声名鹊起,成了边关最有名的商贩。”李非晓说着,那一束阳光慢慢移到他的脸上,他的肤色白色,神色自若。
张三连连点头,说道:“像这种狠人,想挣点钱,就一定会挣到。所以这件事情,钟桦的嫌疑很大,倪四不过是个粗人,陆大少爷不在第一现场,?这种案子作案的就是发现命案的事情,大人应该不少见吧。”
李非晓皱眉道:“不错,而且现场的疑惑也都指向了钟桦。如果他说了谎,那么大家都说真话也是可以圆得上的。但是那杀人的技法,不像是钟桦这种人可以使得出来的。”
张三眼睛中飘过一丝疑虑,说道:“如果加上那个袭击我的蒙面人,不知道行不行呢?”
李非晓轻轻一叹,说道:“极有可能,可是现在那蒙面人一点线索也没有。你且说第二件事情。”
张三叹了口气,说道:“赵四到底做了什么?只恐怕他已经凶多吉少了,如果弄清了他做过什么,背后的真相一定就清楚了。”
李非晓说道:“我这个人办案向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张三说道:“对于赵四这样的小人物,如果给钱不能解决问题,一定到了要灭口的程度。那么他肯定是做了什么,或是知道了什么。见到尸首也是好的,只是还有最后一件事情,一件最让人头疼的事情。”
李非晓说道:“贼赃何处?”
张三拍了一下自己的大腿,说道:“确实是这一件。”
李非晓苦笑道:“若是能知道,我们又何必在这里一筹莫展。”
张三道:“也并非一筹莫展,这案子却有三处甚是奇怪。若是弄清原委,案情的脉络也必然清晰一点,不至于走错了方向。”
李非晓问道:“哦,哪三处?”
张三侃侃说道:“其一初六那日,我明明整日都在后厨,并无作案时间,众人所见,其他人不知,尚可理解,我东家却苦苦相逼不知道为何?”
李非晓翘着脚,看着自己的靴子,说道:“生意人,怕和你这样的贼人扯上关系,这一动手便是与你划清了界限,免得连累他。今天在大堂上你也听到了。这也无非厚非。”
张三和李非晓并排躺下,伸了一下发麻的腿,说道:“确实是好算计。那大人还记得当日地窖里的场景吗?地窖之中,钟镖头已经断了我的后路,又有大人坐镇。我这东家的功夫,大人以为如何?”
李非晓嘴角一丝笑意,说道:“那李掌柜虽然武功根基颇佳,真的动起手来,只怕没有任何便宜可占。”
张三大笑,语气轻慢地说道:“大人可不是个直爽的人,东家的功夫不过就是个酒招罢了,看看还行,却是用不上的。我张三功夫虽然稀松,可是在江湖上却是有一号的,且绝对不是什么好名声。”
李非晓说道:“这你倒是诚实,这江湖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你张三是个十恶不赦的贼人。”
张三也翘起了脚,说道:“当时大家都知道我不是善茬,连大人不也在试探着,静观其变吗?东家既然先前已经看到了大人的本事,我也已然是插翅难飞,为何还要第一个对我出手?大人曾经试过他的功夫,肯定知道他武功低微。他并没有任何胜算,弄不好还会丢掉了性命。若他平时就是个莽夫,倒也说得过去。但是我那东家平日里最会算账,是个比猴还精的生意人。这笔账怎么算也必然是划不来的。现在是不是怎么想都有点不对劲。”
李非晓说道:“你这么一说,确实有些可疑,这个李津济得查查看。”
张三接着说道:“其二,陆必治向你出手,你可想过这是为何?”
李非晓说道:“怀疑是杀人越货的是我。”
张三微笑说道:“只是怀疑怀疑,而且掌柜的还做了证,你并没有作案时间,他还是出手了,你不觉得奇怪吗?再说当时房中货物丢失,偏偏在此时,毫无证据的情况下和你一个不相识的人争斗,不觉得不合时宜吗?”
李非晓默默称是,说道:“那陆必治也得查。”
张三伸出右手的三个指头,说道:“其三,太白楼一直在营业。你可记得,李津济在事发当晚的时候,就已经说过了,第二天太白楼会开门!”
李非晓惊道:“确实,这样的大案,通常官府会来封锁现场。所以这是说……”
张三接过话来,说道:“这是说……李大人,不仅李津济要查,这洛阳府衙恐怕也得查查。”
李非晓说道:“你说的极有道理,只是现在却有个问题,着实叫人头疼的问题。”
张三问道:“所以是何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