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看那堂前众人纷纷欲逃,却有一人显得格外临危不乱,那人其实就是这唱曲老翁。他口中声音没有衰竭,不紧不慢,不卑不亢;依旧谈曲作乐,似曾不闻不见。忽地他陡音突变,掷琴入地,全身摇摇欲坠,又欲哭无泪,嗓音沙哑,唱道:“泄水置平地,各自东西南北流。人生亦有命,安能行叹复坐愁?酌酒以自宽,举杯断绝歌路难,心非木石岂无憾?吞声踯躅不敢言。”(咏曲之诗为鲍照《拟行路难》其四,见收藏鲍照集。明代王夫之点评说道“先破除,后申理,一俯一仰,神情无限。”清代沈德潜说此诗“妙在不曾说破,读之自然生愁”。今借此诗在此一为情节需要,人物自喻,二来此诗气势起伏跌宕,甚之为喜)
唱毕,楼堂寂然无声,想是被气势所撼,这时锦衣卫行中插嘴道:“大胆,千户大人问你话,你这逃犯竟无动于衷,唱起这什么歪七扭八,文绉绉的诗。”
话毕,中间的锦衣卫千户背对他把刀一推一送,刀未出鞘,人已飞出门外,口吐鲜血,昏晕过去了。那千户头也不回,伫立不动。
行中这锦衣卫个子较矮,站在最后,定是众人之中品级地位最低,平时不能跟随锦衣卫千户侦缉出行。这次好不容易找到一个机会,为了前程,一路上着急巴结这位千户大人,这次未等众人开口就吐口为先,以为落了个好,未曾想竟是如此下场,真是搬石头砸自己的脚。
其余众锦衣卫心惊胆战,心中磕头感谢观世音菩萨,幸好没有得罪这位上司。
三娘看到这里,连忙冲坐在对面那男子插嘴问道:“这锦衣卫千户到底是什么来历?”
那男子摇摇头说道:“我爹不闻朝中事,所以我也知之甚少。这锦衣卫官衔是太祖皇帝而创,至今为止传到十朝,这千户之上还有指挥使。只怕如今这指挥使恐怕是别人家的了!”
三娘惊道:“别人家的?”
那男子轻声叹道:“我也是听说,这指挥使早已经认了东厂的厂公刘瑾大太监做干儿子,这不是别人家的是什么?”
三娘也是小声嘻嘻笑道:“我听闻这东厂都是太监,生不出儿子,却到处收养干儿子。”
那男子点点头,说道:“如今这东西两厂大权在握,恐怕想做这太监的干儿子也不容易哩!”
三娘听到这里更是笑了笑,顺着那男子的眼睛看过去,只见那锦衣卫千户向中堂抱拳道:“徐大人,刚才处理了私事,属下对您不敬,我教训了这种手下败类。此刻没有人打搅我们说话了,三年前您是我的上司,如今您隐居乡野,依旧是我的上司。不过您得罪了刘公公,他老人家现在想起您来了,所以特意想见见您!”
那锦衣卫千户说话甚为诚恳,并非为难之意,未等前台的“徐大人”开口,那锦衣卫千户又说到:“锦衣卫办案不需要多余的人在场,这东边若是没有猜出的话倒像是初涉江湖的公子少爷,江湖险恶,衷言你们赶快回去,免得引火自焚。”
三娘听到这里,望见对面的师兄也是一般心意,只见他按住自己的手摇摇头。
那千户继续说道:“至于这坐西首的如果我没有猜错是江湖人称的‘陇西赤龙’单天雄。上个月初七陕甘镖局的总镖头向衙门递了谕状,状告你醉酒误事,押镖丢失价值一万两黄金的镖,恐惧承担赔偿之罪畏罪潜逃,是还是不是?捉拿你这钦犯是陕西衙门的职责,但奉为朝廷命官,皇上的亲要所在,自当处理一切乱臣贼子,尚有捉拿、检举之责。只不过今日我有职责所在,不想多管闲事,你还不快逃。”
这个“逃”字咬字很重,颇有嘲讽之意。西首的头戴斗笠虬髯大汉便是单天雄,他也是一条好汉,他听毕,酒杯重重在桌子上一拍,酒杯立马破裂,历声喝道:“洒家就是不走,今天就要多管闲事了。洒家平生最烦的就是你们这些朝廷鹰犬了,整日乱臣贼子乱臣贼子乱按罪名。怎么,想要洒家的这条性命就看看你们有没有本事了。”
后堂那些店小二刚才得了单天雄的五两银子,自然对他颇为客气,此刻听到他身临险境,众人皆为他捏了一把汗。
这时听到这番话,东首的三娘叫了一声好,众人又是一惊,三娘向前面那文身汉服打扮的男子眨了一眼,甚为得意,拍手叫道:“说得好!”
三娘先前怀疑那单天雄是江洋大盗,此番听见这番话之后立马换了一番脸色。而听见那千户左一句“刘公公”,右一句“老人家”。这种甘为宦官的爪牙之辈,她早就看不惯。
她随了一句好,心想:“他自己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真心恶心,似乎一切对了然如掌,还说什么江湖险恶,其人就是一大恶人。虽然我不知其中原由,但是我就是看不惯他的为人。”
那文身汉服打扮的男子摇摇头,似乎责怪三娘多管闲事,细细一想:“此番出来我并非想惹麻烦,何况这千户可不是什么好惹的主。只是那位徐大人似乎知道了什么秘密,若真是落入东厂的手中那真的是羊入虎口,只怕到时候有一大批人要遭殃。看对面那单天雄与我这般意气相投,待会真的打起来我还是暗中帮帮他们罢!只不过别露出武当的功夫,倘若师傅知道了我离家,定好一番讨问。”
那锦衣卫千户听了三娘叫了一声好,气愤激增,莫不是这里所有的人都在和他分庭抗礼?想他六岁学武,在众师兄弟当中已是翘楚,十四岁加入锦衣卫,摸爬滚打,如今二十二岁已是众人羡慕不已的五品千户大人。每次执行任务,犯人一遇见“北镇抚司锦衣卫千户”都闻风丧胆。如今第一次得刘公公差遣办差,一到关键所在便被泼了冷水,他任何不心下动怒。
那锦衣卫千户瞧东首的三娘和那青衫男子,手中都带有佩剑,定会武功。未明其身份之前,他不敢擅作主张,江湖之中,未明来路,按兵不动就是这个道理。他继续说道:“想必东西三位都是江湖人士,今天我堂差就按江湖规矩办事,倘若各位能赢得在下一招半式,我就既往不咎,自行放各位离开,如何?”
单天雄也是一副急脾气,忍不住问道:“就不兴跟你们官人打交道,总爱卖关子,说话就跟放屁一样,臭味道,哈哈哈……哈哈哈。”
众人皆是哈哈大笑,后堂掌柜,厨师,店小二都躲在门帘观看,都蒙住嘴笑,不敢出声。那锦衣卫千户隐隐未动,手紧紧攥着那绣春刀;这时,下面有一个子高的锦衣卫见状,也不怕得罪不得罪,也不管送死不送死,抽出腰间的佩刀,往左一个箭步向那单天雄肩部砍去,那单天雄对那千户防得紧。未曾想,突然一个不要命的向左杀来,单天雄急慌之中始料未及,眼看那绣春刀要劈头砍来;好个单天雄,迎头一转,一歪;左手一滑,一推。一招就化解那锦衣卫的杀招,单天雄甚是得意,哈哈笑道:“你这娃娃的功夫也不怎么样,要不你来拜我为师,我教你两招,也免得你在这帮人面前丢脸。”
知道在单天雄面前没有捞到好处,这份羞辱,那高个子的锦衣卫哪能接受?此刻见单天雄正是得意之时,心生一计,提刀向前。那单天雄自知这个人不是自己的敌手,刚才占了便宜,见他又来讨教,嘻嘻一笑,不以为意。可不知道那锦衣卫使出来的,本是稀松平常的一招,刀法的基本招数,他居然在生死关头使出来,未免是穷途末路。未待三娘说了一声“小心”,单天雄已口吐鲜血。
原来刚才那锦衣卫不是别人,正是这中间锦衣卫千户的师弟,在众人之中武功仅次于那千户。他武功稀松平常,擅长暗器,人称“人中阎罗”苗符。其实他使毒并非高明,依照单天雄躲避这暗器不在话下,开始那单天雄得意忘形,便有了苗符的有机可乘。射出一根无影梅花针,这梅花针虽叫无影,其实就是极细的小针,旁人不易携带,那苗符竟然练就了一种刀中藏针的功夫。其实也是不难,就是梅花针上带着一些磁石,吸附在绣春刀上,待绣春刀出鞘之后,苗符趁势射出绣春刀上的梅花针。这梅花针喂有剧毒,入及单天雄项胫之内。可怜那单天雄,针入人肉,痒痛难耐,他运气逼毒;可叹他对解毒之法一窍不通,这时,毒贯全身,不料,口吐鲜血,气喘吁吁,已经是不能动弹。
前堂的“徐大人”见状,知道这位豪杰仗义施救才受此重伤,于心不忍,哽咽道:“单英雄,多谢相救,只是你……”
单天雄强忍笑意,狠狠地盯着那苗符,说道:“这小小的毒针毒不死我,倒是搞得我一身痒痒的,难受的要死,哈哈哈哈……”
徐大人语气甚为沧桑,又冲那锦衣卫千户道:“陆振,比武下毒就是你所谓的江湖规矩吗?你就不怕被江湖人耻笑吗?”
原来那个锦衣卫千户大人就是江湖人称“花刀太岁”的陆振。当朝太子殿下甚爱武功,陆振刀法优美,甚得垂爱,据说这称号都是那太子殿下取的,你说可笑不可笑。太子殿下不爱文治武功却爱拳脚功夫,至于他政绩如何,那是后话了,此间不表。
陆振不怒反喜,颇不以为意,哈哈笑道:“‘陇西赤龙’在川陕甘一带名气可是响当当的,未曾想,竟连小小的梅花针都接不住,倒也不怕江湖人耻笑?”
话还没说完,三娘飞身走来,一眨眼的功夫就从东首来到西首,她挺剑冲来,剑指陆振的涌泉***关穴两穴,这两个穴位并未致命,意在让他屈服,所以不慎铤而走险,没想到,那陆振似乎早有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