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该谈的都已谈妥,张牧之等人便要离去。
“我等拜别黄老爷了,黄老爷今天说的话,刻骨铭心,真是让人难忘。”张牧之道。
黄四郎没说话,他紧紧裹着一张毯子,生怕被寒风吹到。
太冷了。
这是他人生中的寒冬。
顾鱼儿比黄四郎还要明白,黄府如今已是岌岌可危。
外有张牧之,两大家族这样的敌人,势力之内还有数不清的奸细,鹅城之外也有群雄环伺。
在这种情况下,他只能对张牧之妥协。
张牧之没听到回应,也不以为意,毕竟目的已经达到。
今天为了偷袭黄府,他没骑平日的那匹大白马,所以来的时候,也只能徒步。
“县长光临黄府,怎么能走回去,将我的轿子送给县长大人!”
黄四郎忽然道。
张牧之是他的老朋友了。
二十年前,两人一起追随蔡将军,上过战场,并发誓要把皇帝打倒,给穷人发钱。
小皇帝下台了,一个更有权势的皇帝登上了宝座。
许多年过去,自己成了新朝的贵勋,逐渐在鹅城立足,闯下一番事业。
张牧之心灰意冷,隐居江湖,不知所踪。却转眼间又做了土匪,打家劫舍,被官府通缉。
他心里清楚,此人做麻匪,当假县长,就是为了与官府豪绅对抗。
但他更不明白,蔡将军为此事奔波多年,终知力不能勉,遗憾而死。
此人仍然不知醒悟,做这些无用的事情,他当真看不透。
“县长!张麻子此人之才远高于我,若他当初不离开,此时此刻,何至于此!”
张牧之没坐那轿子,他远远地看着黄四郎,略抬起帽檐,下面是他那刚毅不屈的脸庞。
“大业未成,你我之辈,怎忍蔡将军的毕生夙愿,付诸东流?”
轿子重重落下,黄四郎的心也沉到了谷底。
“大事可成!没想到我们居然捞到了黄四郎的钱!”
县衙里,汤师爷高兴之极,手舞足蹈,还拿出珍藏的雪茄,抽了起来。
顾鱼儿看着只想笑,此人是老江湖,最清楚鹅城局势,所以根本不想在鹅城多待,随时都准备领银子跑路。
可张牧之不这样想。
“夫人不能白死,我不杀了黄四郎,对不起夫人。”他食指敲着桌面,冷声道。
“还杀什么呀?!杀人诛心!杀人诛心你懂不懂?”
汤师爷急的跳脚。
“咱们赚了黄四郎一百八十万!要是再拼下去,逼黄四郎狗急跳墙,完蛋的是咱们自个儿!”
他转身看向顾鱼儿,希望他能劝劝张牧之。
“鱼儿爷,您最有主意,您说句话呀!他不懂事,您也不懂事吗?”
顾鱼儿苦笑一声,他要是能劝动张牧之,早就说话了。
刚来无限世界,他也想赚足奖励,安安稳稳地度过新手世界。
但如今已不是钱的问题了,张牧之铁了心要打倒鹅城豪绅,还鹅城一个真正的太平。
二十年前他是这样做的,过了许多年,他仍不改初心。
独霸鹅城的黄四郎,盘踞多年的两大家族,虎视眈眈的官府势力,乃至一心为钱,投机取巧的汤师爷,都是他前进的阻力。
“大哥,银子到了。”廖凡进门说道。
一百八十万两白银,整整齐齐地摞在箱子里,像是一堆银色的小山。
麻匪众兄弟们齐聚鹅城,围在一起哈哈直笑。
只有汤师爷趴在银子上痛哭。
“夫人,您要是晚走两天,就能亲眼看见了!”
“嫂子要是不走,这钱都到不了这桌上。”廖凡磕着花生,说道。
“对!我夫人的命换来的这些钱!”
“谁的夫人?那是我大哥的夫人!你搂着银子干什么?!”
廖凡拍案而起。
“钱是我夫人的命换的!我搂着银子,就像搂着夫人!我不放手!”
汤师爷紧搂着银子不放,放声哭喊。
“好了,别吵了。”张牧之道。
众麻匪没吭声,反而是老七说话了。
“哥哥们,咱们来鹅城,为什么来了?钱嘛。现在钱到手了,还等什么?”
“走啊!”众麻匪明白过来。
“那你还哭什么啊?”老七问师爷。
“我可以不哭!”
“大哥,咱什么时候走?”众麻匪问道。
鹅城是个大泥坑,稍不小心就要陷进去。
本来想在这享受生活的麻匪,现在谁也不想多呆了。
大家都看着张牧之,期望他一声令下,大家伙儿这就收拾银子走。
顾鱼儿也看着他,没人想留在这儿,但现在下主意的是张牧之。
“鱼儿,你也想让我走吗?”张牧之问他。
“大哥,怎么老是问一个外人?”有麻匪不满道。
顾鱼儿环首四顾,一众麻匪盯着他。
目光中有期盼,有渴望,更有侵略性。
仿佛他只要说出个“不”字,随时都会身死。
除了在门外书房里呆着的小六子和眼前的张牧之,没有一个把他当成自己人。
真是可笑,他为麻匪们殚精竭虑,赚取钱财,麻匪们却只想他去死,自己才能多分点。
还是汤师爷看的透彻,紧紧搂住银子不放手,不管是明面还是暗里,这个老江湖始终都没信任过一个人。
麻匪,始终是匪。
“我听大哥的。”顾鱼儿轻声道。
这话太巧妙,麻匪们没话说了,又去看他们的大哥。
张牧之坐在门口,嘴里喷着烟,眼神在阴影里忽明忽暗。
“不走,事情还没完,钱还不够。”
“钱都到手了,大哥,一百八十万不算钱啊?”廖凡喊道。
“我要的是黄四郎的命。夫人的命,必须黄四郎来偿。”张牧之抽着烟说道。
“你这是玩儿命啊!赌徒!”汤师爷道。
“这就算赌了?”
“算!就是!还赌不赢!”
张牧之没说话,转头到阴影里,又深深抽了一口烟。
“人不走,钱也不要了,都发出去。”
众人吃了一惊,都呆呆看着他。
“大哥,你发话,这钱都发给谁吧?”
廖凡搂起一把银子,打破了沉默。
“发给穷人呗。”张牧之眼神落寞,眼角皱纹起来,又抽了一口烟。
“不是,那谁是穷人啊?”汤师爷摇晃脑袋,问道。
“谁穷,谁就是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