栀予一觉睡醒,便有婢女将一套新衣服和一些银子放在她面前,
“大小姐说,想到您能治好她的病,就忍不住想上街看看发钗,希望您陪同,现如今大小姐就在屋里等着您呢”
栀予很快洗漱完了,换上新衣服,在主屋外探头探脑。
王嫣然的声音从屋内传来,
“是栀大夫来了吗?”
栀予背着手跳进屋里,
“来了。“
王嫣然今日一身赤红衣衫,如水里晕开的丹朱色墨,裙摆层叠,与她明艳的五官正好成映,分外动人。
栀予都不由得眼前一亮。
与王嫣然走在街上时,栀予的心境与之前也不大相同了。
之前她无家可归,现如今,她有了一个愿意相信她的人,也就因此有了后盾。
起码不用被赶来赶去,也不用饿着肚子在街上游荡。
栀予想着,心情不由得轻快了许多。
汉州城是有名的簪城,街上多玉楼。
王嫣然与栀予随便进了一家卖珠钗首饰的店铺。
引者见王嫣然衣着华贵,便带二人看二楼的钗环。
二楼有不少衣着光鲜的女子在渡步着看钗。
时不时对着花棱镜,将看中的发钗推进自己发髻间看看效果。
王嫣然看那些女子满头乌发,有的如纱如烟,有的油亮乌黑,梳着各式各样的发髻,无论是珠玉还是绒花,戴在她们发间都分外增添几分姝丽。
王嫣然心生向往。
若是她也能有头发的话,也能像她们一样。
她伸手往头上摸,却只摸到硬硬的椎帽。
虽然旁人看不出来,但她自己仍旧清楚地知道,那下面没有头发。
栀予注意到了王嫣然的眼神和动作,明白她心中的向往和无奈。
栀予故意要转移她的注意力,让她不这么触景生情,
“你看,这一支漂亮吗?”
王嫣然回过神来,看向栀予手中的红玉芙蓉步摇,赤珠如血,银线如练,簪头雕琢成细腻的朵朵芙蓉,层层叠叠簇拥在一起,颇有些花团锦簇的华贵感,长短不一的步摇也为之增添了灵动飘逸,虽是正红,却显得不那么死板。
王嫣然由衷赞叹道,
“好看。”
她伸手接过步摇,旁边的引者连忙介绍道,
“这一支步摇的样式独一无二,您手里的正是本店唯一一支,这红玉深浅不一,正好被师傅雕刻成了明暗不同的几朵花,看起来就像是远近不同导致的色泽诧异,乍一看更有花团锦簇之感,仿佛芙蓉就盛放在眼前,最是活灵活现的了。”
“而且也很配您今日所着衣裳,皆为赤色,这一支步摇的色泽又得天独厚,正衬您独一无二的气度身份。”
“您可以插在发上试试看,就知道在下确实没有骗您了。”
王嫣然有些犹豫。握住那根步摇的手都不自觉出了些汗,
“就不试了———”
她话未说完,就被人猛地撞倒在地,椎帽一下子飞了出去。
王嫣然和撞倒她的那人还没爬起来,就听见周围一阵倒吸冷气的声音。
先是一片死寂,众人惊讶地看着王嫣然,视线都落在了她身上。
而后便有低声的窃窃私语,
“她没有头发欸……”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这人怎么把头发剃光了?”
“说不定是尼姑吧。”
“尼姑还来买什么珠钗?可笑得慌。”
“要是我也像她一样就几根头发,定然不敢穿这样招摇的衣衫,只怕能多低调就多低调,大户王家的千金就是好啊,哪怕没有了头发,也这样自信大胆,一点儿也不怕出来招摇会惹人耻笑,引人注目。”
“汉州城可是簪城,人人都对头发爱惜得不得了,居然还会有人没有头发,还好意思出来丢人现眼,招摇过市。”
有些明明好事却故意装作善解人意的人,刻意拔高了自己的声音,
“嘉尘,你别这么说,就算是没有头发,人家也有资格穿好看的衣裳吧。而且这位姑娘虽然没有头发,却长得漂亮,其实也不差旁人多少。”
王嫣然听见嘲讽,陡然发现自己的椎帽被掀飞了,立马四顾周围,着急地找自己的椎帽,在看见那个滚到角落里的椎帽时,她像是看见了救命稻草,急奔过去,捡起她的椎帽,不管椎帽上沾了多少尘土,立刻戴在了头上,遮住了自己光秃秃的头皮。
栀予就眼睁睁看着王嫣然卑微又惹人心疼的这一串动作,心生不忍。
她连忙上前,挡住王嫣然,
“王小姐。”
王嫣然低着头,不敢面对众人,生怕看见那些嘲讽和好奇的眼神,紧紧地捏住自己的椎帽边缘,不让椎帽再有机会逃离开来。
栀予连忙挡住她,隔断那些不怀好意的视线。
窃窃私语却未曾停止。
而引者愧疚道,
“对不起,小的实在是不知道姑娘您…是这样的情况,方才让您试戴确非有心为之,还请您不要介怀。”
明明是道歉,却没有让人有一丝一毫的心境松快,反而像是一把刀子,愈发往人的痛处扎。
栀予护着王嫣然,连忙就下了楼。
王嫣然始终低着头,没了进店时那份轻松向往的心情,整个人脚步都是沉沉的,好像随身就带着一片阴翳。
王嫣然始终低着头,栀予隔着纱细看才发现王嫣然在哭。
栀予心中沉重,
“你别哭,那些人也就是看一看,并不能真的伤害到你,他们乘一时口舌之快,你不去想就过去了。”
上了马车,王嫣然依旧不发一言,在无声地流泪。
她椎帽上的纱因为刚刚滚落在地而抽丝,有些散乱地混着尘土的颜色。
栀予看着王嫣然哭,想到方才的场景,愈发觉得心酸。
因为没有头发,连穿什么衣服都会被放大来看,人们或嘲讽或同情的目光也像是烙铁一般灼烧在脸上心上。
这样平白无故被人围观嘲讽,想必不是一次两次,王小姐捡起椎帽的动作与平时的温和优雅完全不同,又急切又粗鲁,可见她多害怕旁人盯着她看。
栀予忍不住想替王嫣然顺一顺那皱起的椎帽纱帘,拍干净上面的尘土。
她伸手碰到纱帘,抽丝的丝线落在她手中,另一端却还随着纱帘搭在王嫣然的鬓角。
在栀予伸手抽动的刹那,王嫣然感觉到鬓角突然的一下刺痛,忍不住哎呀了一声。
栀予没反应过来,依旧伸手往外拉,却扯动了王嫣然鬓边的头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