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够了!”那道士怒从心来,当即就横眉立目怒吼了一声。
计知深上前半步,提声道:“杨旭师弟,你若是想要反驳,就寻个站得住的理由来,不要在这里胡搅蛮缠,让外人看了笑话!”
杨旭“哼”了一声,冷笑道:“你话里话外都逃不开情谊二字,那我问你,难道尚师兄和师叔就没有半点情谊了?”
计知深心中一凛,不知该如何回答,陈玉瑕道:“若我所料不差,你们口中的尚师兄与我差不多一般年纪吧?”
杨旭道:“尚师兄今年方满十八。”
陈玉瑕抚掌笑道:“既是十八,那便是少年人了?”
杨旭心下起疑,不知陈玉瑕所言为何,但还是老实答道:“自然算是少年人。”
陈玉瑕点头道:“既然是少年人,那你们可听说过年少轻狂一词?”
杨旭怒道:“这些废话就免了,你究竟想说什么?”
陈玉瑕点了点头,道:“你只是与我说了几句话,便显得烦躁不堪,怒气冲冲,可见年少轻狂一词并无差错。”
杨旭听陈玉瑕如此言语,心中怒气更甚,咬牙道:“我修为不精,脱不开凡尘俗世,自然会被你的三言两语所影响。”
陈玉瑕追问道:“那你所说的尚师兄修为如何?可曾脱离了这凡尘俗世?”
杨旭满脸怒色,道:“天下之大,除了武榜有名的大宗师外,又有几人能够脱离凡尘俗世?”
陈玉瑕冷冷道:“连修道者也无法免俗?”
见话说到了这个份上,计知深也感觉脸上有些挂不住,忙出来劝道:“这位公子还是少说两句吧。”
陈玉瑕面露微笑道:“我自然是千肯万肯,只是不知道这位道长意下如何?”
杨旭脸色大变,道:“你——!”但随后一挥袖,背身而立,竟是不发一言。
陈玉瑕这时候问道:“不知师叔与这尚师兄之间有什么矛盾?”
计知深便把先前与顾正成的交谈照搬了过来,末了还道:“早知道事情会演变到如此地步,我当时就该劝劝师叔。”他长叹一声道,“我本可以救师叔一命。”
陈玉瑕扼腕叹息道:“少年心性又怎受得了如此委屈?只是因为拒绝了一名居士的参拜请求,便遭到了师叔责骂,最后还被驱逐出观,我想这件事情换成任何人都经受不住吧?更何况你们的尚师兄醉心于道,离了这道门圣地,又让他何去何从?”
杨旭转身怒道:“这也只是计师兄你的一面之词,难道我们都要听信你的这番言语吗?”
计知深寒声问道:“我拿这话来诓骗你有什么意义?而且这件事情,除了我之外,青云也知道的一清二楚,等到时候你们问问他不就一切明白了?”
听到青云的名字,陈玉瑕心咯噔一跳,但转念一想,青云直到现在都没出现在郑晟院子里,定是被陈一觉派人抓了回去,当下便放下了心,准备看计知深还有何话要说。
杨旭看计知深语气笃定,心想此事应当做不得假,又不知青云何时才会回来,只好道:“即便如此,你又如何解释师叔身上的剑意?难道尚师兄的修为已经精妙到了这种地步?”
“剑意?”陈玉瑕在心里把这个词反复咀嚼了几遍,心有所感,抬头望向房梁之处,刚好看到了几道不深不浅的剑痕。
计知深沉吟一番,有些底气不足道:“郑师叔向来偏爱尚师兄,想来是私底下传授了尚师兄一些精妙绝伦的剑法。”
杨旭笑道:“计师兄你自己相信自己这话吗?”
陈玉瑕斟酌一二,忽然道:“这有如何信不得的?”
计知深本在寻思如何应对此事,突然听到陈玉瑕这口吻自信的言语,不由得目光闪烁,难道郑晟真有什么绝妙剑法隐瞒着自己?他忽然想起昨日晚间的那个木盒,目光深沉。
杨旭讥讽道:“这位公子又有何高见?”
陈玉瑕嘿然一笑,高声道:“郑师叔师出正一道,乃陈国数一数二的道门,正一道内有一剑法名唤——”
还不等陈玉瑕报上《正一天地剑图》的名号,一道压抑着怒火的声音就从屋外传了过来:“陈玉瑕,你在这里干什么?”
陈玉瑕听到这个声音,打了个激灵,循声望去,正好对上顾正成那一双满是怒意的眼睛,忙道:“我是来这里祭拜郑师叔的。”
顾正成一怔,因为郑晟一事,他与皇帝闭门商量了一个上午,等到离宫时,又因心系现场,便直奔奉仙观而来,这时候被陈玉瑕一语惊醒,才回想起观外那一片黑压压的人潮,他目露凶光,环视着四周,语气森然:“是谁走漏了消息?”
奉仙观诸道士除了必要时候,一直都待在郑晟院子里,因而并不知观外情形,倒是计知深此时大惊道:“今日乃是大开中门,迎接参拜的日子,我等竟完全忘了此事,这可如何是好?”
顾正成心中盘算了一阵,发现计知深所言非虚,神色稍缓,但他还是遣人去观外打探消息,没等一会儿他就从手下那里得知了早晨时的流言以及火速在城门处悬挂的布告。
顾正成看了陈玉瑕一眼,淡然道:“城中有流言说郑真人亡于大弟子尚玄清之手,不知道诸位道长可有头绪?”
杨旭又惊又怒:“外界竟然在传这种流言?”
计知深责骂道:“师弟慎言!”
杨旭道:“不知是什么禽兽不如的人,师叔登天不到一日,就苦心积虑构陷尚师兄,若是被我寻到,我定把他碎尸万段,要他死无葬身之地!”
计知深见他说话一直望着自己,怒从心来,大喝道:“师叔登天,我们这些师侄后辈当然要尽心尽力,不然要师叔在天上看着我们无动于衷的样子?你不要忘了,这里是奉仙观,是大宗师道场,岂是一般人能闯进来的地方?”
杨旭冷笑道:“天下能人好手无数,你为何一定要把脏水泼到尚师兄身上?”
计知深脸色惨然,长叹一声,道:“难道你在怀疑我?”
“计师兄,你敢说外界流言与你无关吗?”杨旭喝道,“你若对着三清祖师发誓,我便信你。”
顾正成心念一动,问道:“道长何出此言?”
杨旭道:“除了计师兄今早因要清点送去后厨食材是否有所短缺,离开了一小段时间外,众师兄弟都未曾离开这座院子片刻,若说流言与计师兄无关,我决计不信。”
计知深不怒反笑,说道:“既然你这么笃定与我有关,那我们便去与送货人对质,看看究竟谁对谁错。”
杨旭一口答道:“好!”
顾正成听了这话,又询问了送货人住址名姓,便遣人去坊市寻找,回头对陈玉瑕道:“你不在忘忧府好好待着,怎么出来趟这滩浑水了?”
陈玉瑕道:“我只是来这里祭拜郑师叔,只是没想到这流言也夹带着一些真相。”
顾正成点点头,不再说话,从属下处取来此案卷宗,准备看看是否有所遗漏之处,还未翻阅到一半,就有人来报,说送货人已在院外等候,顾正成脸色不变,淡淡道:“带进来吧。”
送货人进来后,顾正成因着惯例,照常询问了一番送货人名姓、年龄、籍贯等情况,他才问完,就听这名送货人惶恐道:“大人,不知小人犯了什么事?”
顾正成正要回答,就听见计知深用温和的声音说道:“你没犯事,只是这位大人有几句话有问你,你只管如实作答便可。”
顾正成被计知深抢了话,也不恼怒,反而是接着计知深的话往下说道:“今天早上,这位道长可与你说了些什么话?”说话间,他指着计知深,示意送货人回想一下。
送货人看了一眼计知深,吞了吞口水,声音有些颤抖:“我说完了就会放我回去吗?”
顾正成安慰道:“你放心,大理寺办案,定然不会乱来。”
送货人这才安了安心,尽管声音还是有点结巴颤抖,但也比之前流畅了一些。
“今天早上,我和往常一样的拉着菜和米来到后门,不过我一到后门,就看到两名官爷守在那里,不让我进去,后来还是这位道长亲自过来将我引了进去。进来后,我问道长观里面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道长只说让我不要管,还让我出去后不要声张,否则就要我好看。送到后厨后,道长也只是简单的清点了一下,就送我离开了奉仙观。”
说到最后,他偷偷瞧了一眼计知深,一副担惊受怕的样子,显然计知深的那番话将他吓得不轻。
顾正成手指轻点着桌面,问道:“当真如此?这位道长可还与你说过其他的没有?”
送货人摇摇头。
顾正成便让人送他离去,道:“看来这流言果真与计道长无关,只是这流言究竟因何而起?”
顾正成当下便召集了自己的下属,要他们动用起一切力量,细细查访城内各处,只要能查到流言出处,便记为大功,若有江湖人士行迹可疑,除了各自留意外,还需一一记录在案。
吩咐完后,见院中道士隐隐分为两派争吵起来,顾正成叹了口气,拾起卷宗,准备另寻清静之地,方一出门,就听见陈玉瑕在他身后低声道:“顾叔叔可有了眉目?”
顾正成皱了皱眉,有些不悦:“谁是你顾叔叔?”言语尖锐,丝毫不给陈玉瑕留面子。
而此时突然有人神色匆匆的往郑晟院子行来,正好碰见顾正成,来人眼睛一亮,忙拉过顾正成到一旁角落里。
陈玉瑕有些好奇,但碍于身份原因,并没有上前,只是在远处看着。
而顾正成接过了来人递来的信件,展开一读,神色大变,吃惊的看着信上内容,一时间不敢相信自己眼中所见,他闭目沉思半晌,道:“陛下可曾还说了其他什么?”
来人道:“陛下只说此事不宜张扬,一定要管好奉仙观道长的嘴。”
顾正成再度读了一遍信上内容,直到上面的每个字都刻进了自己脑里,这才道:“信上说的人呢?他可曾跟来?”
来人道:“此事紧急,陛下吩咐我一定要赶紧把信交到你手上,因供奉不熟悉奉仙观,我便把他留在了奉仙观外。”
顾正成道:“你去请他进来,我去宣布旨意。”说罢,他又看了看手中信件内容。
陈玉瑕见顾正成一人独自站在角落半晌,不由出声喊道:“顾叔叔?”
顾正成听见陈玉瑕呼喊,恍惚间也没察觉到称呼问题,问道:“你看计知深为人如何?”
陈玉瑕只觉莫名其妙,但还是回道:“心机过深,不宜修道。”
顾正成轻轻点头,道:“走吧,去请陆道长过来。”
陈玉瑕一愣,道:“怎么突然要请陆爷爷过来?”
顾正成“哼”了一声,道:“结案了,这件案子结了,陆道长他没有嫌疑,不是凶手!”
陈玉瑕大惊,道:“难道真是尚玄清所为?”
顾正成回头看了他一眼,道:“我看你好像一直站在计知深那一派,怎么现在这么惊讶?”
陈玉瑕道:“当然惊讶,我站在计知深那边,只是因为我不相信陆爷爷会是凶手。”
“所以你便胡乱的把尚玄清当成了凶手?愚蠢!”
陈玉瑕心下愕然,不知为何顾正成突然变得夹枪带棒,当下只得唯唯诺诺,顺着顾正成,不敢稍作忤逆。
等二人寻到陆象山时,发现陆象山正捧着一卷道经读的津津有味,一副沉浸进去的模样,只是二人才进屋子,就听见陆象山头也不抬的说道:“案子有眉目了?”
陈玉瑕喜道:“何止是有了眉目,已经结案了,陆爷爷你没有嫌疑。”
陆象山放下手中道经,一脸淡然,仿佛此事全在意料当中,道:“凶手也不是尚玄清,对吧?”
顾正成道:“对。”随即问道,“陆道长你究竟知道些什么?”
陆象山起身道:“我什么也不知道,不过郑师弟的后事该开始操办了吧?”
顾正成道:“陆道长请随我来。”
三人又一同往郑晟院子行去,院内道士见顾正成去而复返,不免有些惊讶,顾正成也不进屋,只是站在院子里道:“案子结了,此案凶手另有其人,既不是尚玄清,也不是陆道长。”
话音刚落,群情哗然。
顾正成不管不顾,自顾自道:“因计知深心存不敬,妄言真人身前事,栽赃嫁祸,有辱圣听,故革除道籍,驱逐出观。”话说完,顾正成缓了缓,又接着道,“国师闭关,真人登天,尚玄清出观游历,不知归期,如国不可无君,观亦不可无主,特令供奉拓跋真代管奉仙观。”
顾正成说完,也不管会发生什么事,就带着自己的人离去,皇上既然已经将奉仙观交给了拓跋真代管,那自己绝不应该插手。
顾正成很清楚自己该在什么时候做什么事。
顾正成离开后,陆象山神情柔和的望着郑晟,道:“给你师叔磕几个头吧。”
陈玉瑕也不提自己早已磕完头,依言恭敬地在吵闹的屋子里磕了三个头。
陆象山挥挥手,似是与郑晟作别,陈玉瑕眼前一花,已是和陆象山一同出现在了观外。
陆象山抬头望着那块书写着“奉仙观”三个大字的牌匾,叹了口气。
“山高水长,却是再也不能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