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别扭
“不必了,我心里有数。”况且,即使告诉丰西玥也不一定能将凶手怎么样。我摇摇头,声音暗哑,“皇上在云漪宫吗?”
小六愣了愣,说道,“是啊,刚到云漪宫。”
手炉的温度似乎也不能将我身体捂热,胸口似乎开了个口子,冷风呼呼的往进灌。我休息了片刻,哑声说道,“我回宫了,你快回去吧,免得被人发现。”
小六担忧的看着我,欲言又止,我已经没心理会他的想法,裹紧斗篷,拖着麻木的双脚离开。
突然不知道该往哪走,宫中的夜晚很冷,劫后余生,我应该高兴才对,可是心像破了个大洞,空荡荡的,似乎已经没了知觉,心痛到极点,竟是没有感觉。
刚刚的生死一刻,原来我们离的那么近,他躺在别的女人的温柔乡里的时候,可曾想到,我的生命正在一点点消失,可曾想到,他也许永远再也见不到我了?又突然自嘲的笑了,醒悟过来,见不到又怎样,他本来就不曾爱过我,见不到又如何?心瞬间灰了一片。
我麻木的挪着步子。不知不觉竟又走到了冷宫。伊人馆?所谓伊人,在水一方,这么美的名字,竟然是冷宫。天色暗沉,我左右张望,这里地势偏僻,连巡守的人都很少路过。黑漆漆的伊人馆从外面看去,只有几束幽暗的光,整个庭院透着是诡异和凄凉,这里承载了太多的怨女幽魂吧,所以格外显得阴森可怖。经历了刚才的惊险,再看到这里,心不自觉的抖了抖,似乎又感觉那股凉气从脚底板窜上来透进骨头缝里。
我挪动僵硬的步子,漫无目的的往前走。刚绕过伊人馆的后门,就听到一阵细碎的脚步声,我惊的心头一跳,不假思索的躲进一棵大树后面,紧张兮兮的盯着声音的方向。只见伊人馆后门的一处小角门被打开,一个穿着黑色斗篷的女子快速闪进门内。而她旁边跟着的人,那么眼熟,我凑近一些,愕然发现,是丰西岚。这么晚,他怎么在这里?
好奇心唆使我跟在他们身后,看着角门慢慢合上,我焦急的四处张望,赫然发现门并未完全关严,留着一道缝,未多加思索,我轻手轻脚的推开仅容纳一个身子的间隙,悄无声息闪身进去。
整个院落掩在浓密的夜色中,象张着血盆大口的怪兽,静静的等待着猎物的自投罗网。那名女子和丰西岚拐过一道小木桥,在西南角上一排茂密的竹林前停住,左右看了看,确定没有人,才穿过竹林,身影很快没入黑暗中。
所幸我藏身的地方,杂草树木繁盛,丰西岚并没有发现异样。我又等了一会儿,才站起身,蹑手蹑脚的走近那排竹林,赫然发现竹林后隐着一处小屋,我无声无息的贴近窗口,丰西岚的声音透过薄薄的窗纸,清晰的传入我的耳中,“母后,她为什么变成这样?”
“进了冷宫的人,还能怎么样?她不过是疯了,又没死!”冷冰冰的声音,带着慑人的寒意,没有了往日的温和,尖利刺耳。
我惊的愕然呆立,怎么会是太后?
丰西岚声音透着不满,“怎么说,她也抚养过儿臣多年,并未苛待过我。您贵为太后,为什么不能看顾她些?
“够了!”太后厉声喝道,夹杂着隐隐的怒气,“岚儿,你怎么同情起这个贱人来?她当初怎么对我们母子的?母亲被她害的那么惨,你可怜她?谁来可怜你亲生母亲!”
我又一次惊的张大了嘴,又立刻拿手堵住,生怕发出一点声音。黑暗永远都是最好的保护伞,晦暗隐秘的宫廷秘闻在这凄凄夜色中越发诡秘晦深。
我的大脑飞快的运转着,丰西岚的母亲是安国太妃,而据说安国太妃早已追随先王而去。他们所说的疯了的人,可是她?原来安国太妃并没有死,而是疯了?而太后竟然是丰西岚的亲身母亲。太后是和丰西玥的母妃云妃娘娘亲如姐妹,若不是丰西玥当了皇帝,一个无子的后妃,恐怕在世态炎凉的后宫早已无法生存下去。而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难道真如历史剧中演的那样,安国太妃因为一直无子而密谋夺了别人的孩子吗?
“可您已经贵为太后,而她……”丰西岚声音带着哽咽,还夹杂着一丝哀痛,“她毕竟养育过儿臣,母后为何不能放过她?”
太后的声音愤恨中带着一丝颤抖,“岚儿,当年她把你夺走,逼母亲喝下毒药,若不是我运气好,被云妃所救,恐怕早已被她害死。我委屈求全多年,才有了如今的地位,你为何不体恤下母亲的苦心。”
“可是……”丰西岚语声凄惶。
“好了!”太后恢复一贯的威严,“哀家答应带你来看她,并不是听你来数落哀家的!”
丰西岚沉默了许久,恢复平静说道,“儿臣一时激动,还望母亲原谅。”
太后语气也变得和缓,温言道,“我的儿,母亲不怪你。但是现在不是伤感的时候,你这次进京,成都那边都安排妥当了吗?”
丰西岚低声道,“嗯,儿臣借着祝寿之名,带了一些乐府的人过来,都是儿臣的亲信死士,成都那边的军队,已经分批化装成难民秘密赶往京城了。”
“那个萧白,靠的住吗?”太后问道。
“萧白为人狡诈冷酷,这次行动,魏国能捞到的好处不少,他不会不帮我。况且……”丰西岚语调冷硬,顿了顿道,“儿臣发现他的一个秘密。只要善加利用,不信他不听我的。”
“嗯,你自己掂量着办,切记多加小心。”
“儿臣明白!”
“此地不宜久留,未免多生事端,跟母后离开吧,以后也不要再来了。”丰西岚声音带着迟缓和犹疑,“儿臣还想在陪陪她……”。
太后叹了口气,“岚儿,你怎么如此糊涂,大事当前,更应该小心谨慎,若是打草惊蛇,事情败露,我们母子的下场只有死路一条!”
我早已提前隐身在竹林中的一块大石后,动也不敢动,直到脚步声走远,才踉跄的站起。额头的碎发被冷汗打湿紧紧贴在脸上,四肢发软站立不稳。刚刚听到的一切还不及消化,只觉得头越来越痛,手脚冰凉异常。
也许是在冰水里泡太久,又吹了许久的冷风的缘故,脑袋已经不太听使唤,昏昏沉沉,闷痛异常。我勉强支撑着身体,脚步虚浮着离开伊人馆,快步往关雎宫的方向走。
走了没多久,竟觉得疲累不堪,不得不停下,坐在路旁的大石上喘气,黑夜似乎永无止尽,暗沉沉的像把人吞没,歇了片刻,竟感觉力气一点点流失,越来越疲倦,冬日寒冷,身上又湿冷异常,我抑制不住身体打着摆子。眼皮也有些发沉,我抬起手狠狠的掐向自己的手腕,强迫自己清醒。可视线却开始有些模糊。
若是在这里睡去,没人发现的话,第二天一定被冻死。心里后悔不该任性不回宫,自找苦吃。可似乎已经晚了,我意识尚存,可身体已经不由自主倒在地上,疲累的站不起来。从来没有像此刻般怨恨丰西玥,也从来没有此刻般深切的想念他。
背上传来一股温暖,可是我的头已经昏沉的抬不起来。恍惚中似被人抱在怀中,干燥温暖的大手抚在我的脸上,仿若绝境中的透出的一丝光,我拼命的贴近,试图紧紧的抓住那丝温暖,我无法睁开眼睛,只是虚弱的呢喃,“丰西玥,是你吗?”
朦胧中抱着的我的手臂越圈越紧,似要将我揉入身体里般。我安心的窝在他的怀里,心满意足的笑了。太好了,你终究舍不得我,来找我了。
恍惚中,仿佛有个声音在我的耳边不停呢喃。“我的雪儿,我的雪儿,我终于找到你了……”
“炎哥哥为什么不喜欢雪儿?”粉妆玉琢的小女孩撅着嘴,一脸委屈的嘟囔,“为什么不能喜欢雪儿?”
“因为我不会喜欢任何人!”冰冷的声音不带感情的说道,“我要的只有天下……”
小女孩睁着黑亮的眼睛,固执的拽着那人的袖子,“可是雪儿喜欢你,雪儿爱你啊!”
袖子被人狠狠的从羊脂白玉般的小手中抽离,留下一道深深的红印,小女孩盯着空荡荡的手心,如小兔子般无辜的眼中,有着让人心碎的脆弱,仿佛一碰就碎的水晶。
“我不需要!”傲然凌厉的冰冷话语,像冰箭般冷冷的砸下来,“不要再缠着我!”
“如果我能帮你夺得天下,是不是你就可以爱我?”小女孩白瓷般的小脸上微微泛红,星子般的大眼睁的老大,透着超出年龄的坚定和决心。
那人看了她很久,带着探寻和玩味,微眯着双眼如猎豹般,透着冰冷决然的光,狠绝的话语,毫不留情,“我再说一遍,不要再来找我,不要再缠着我!”
小女孩固执的望着他,哪怕心已经被刺的千疮百孔,伤痕累累,“雪儿发誓,一定帮你夺得天下。”因为你的愿望,就是雪儿的愿望。
“雪儿……雪儿……”耳边有人呼唤,一声一声,柔软而哀伤。我很想大声的喊,我不是雪儿,我叫唐菲,我不是她,为什么所有人都说我像她,我不要做别人的影子,我只是我,我不属于这个世界,所以你们不懂,我不是她,请不要再这么叫我!
恼人的声音,还在不停的重复着,我终于忍无可忍,我要打他,拍他,我要赶走他,不要再像个蚊子一样嗡嗡的叫个不停。可是没有用,可恶的声音不知疲倦,没日没夜的骚扰我,我很想睡觉,可是那个声音不允许,持续不断的折磨着我脆弱的神经,我愤怒异常,我要看清楚,是谁这么讨厌,这谁这么没眼力价儿,不知道我睡觉最讨厌别人打扰吗?
“不要喊了!”我终于没忍住,愤怒的喝骂。可那声音怎么也成了蚊子叫,细弱暗哑的连自己都要听不清。
我撑开疲累的眼皮,望着头顶上异常明亮的黄色帐幔眼神迷茫。一时间似乎还在梦里,“炎哥哥……”我无意识的嘟囔,突然头痛欲裂,下一刻,我的身子被人抱住,抱着我的手臂有些僵硬,似乎在微微发抖。我偏转过头,一张异常憔悴的脸放大再眼底,他的眼神惨杂种种情绪,焦急,喜悦,哀伤,还有恐慌。
脑袋渐渐清明起来,那个形容枯蒿,满脸憔悴的人竟然是丰西玥顷刻间回想起晕迷前的种种,我的眼眶发热,以为再也见不到的人,此刻竟然真真切切的在我眼前,一脸担忧的看着我,似乎看着一件失而复得的宝贝般小心翼翼,我该高兴不是吗?他终究还是来找我了。
“乖,别哭,我在这儿!”丰西玥疼惜的抚过我的眼角,他不说还好,一说,眼泪如开了闸的水龙头,夺眶而出,我哽咽难言,“你……,你……”。
“嘘!”丰西玥温热的手指覆上我的唇,“不用说,我明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我无语凝噎,一下一下吸着鼻子,“我讨厌你……”。丰西玥抓着我的手,贴在自己的脸上,眼中是深沉的哀痛和怜惜,“没关系,只要你还在我身边就好。”
我愣住,仿佛一下被拉入现实,是啊,我活过来了,我没有死,我依然在皇宫,他依然是皇帝,他注定不可能永远属于我一个人,留在他身边,除了心痛而死,我还有什么退路?。
“丰西玥!”我心如刀绞,肺里一抽一抽的,忍着刮骨般的痛楚,无比艰难道,“我想离开,你让我离开好不好?”
抚在我脸上的手指顷刻间变的冰冷僵硬,丰西玥墨色的眼珠黑暗幽深,一眨不眨的望着我,霸道而冷然一字一顿道,“想都不要想,除非我死…!”
丰西玥的脸上有种竟乎疯狂的决绝,我震惊的同时又莫名哀伤,仿佛只要再看他一眼,我就会心神俱碎。
我闭上眼睛,再也无力挣扎,“你爱的那个人和我长的很像对吗?”我喃喃自语,“我不过是她的影子,你并不爱我,为什么还要绑着我,你不觉得很残忍吗?”
“不要说了!”丰西玥颤抖着声音打断我,“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不会放手!”
门被砰然合上,我轻笑出声,笑的眼泪直流。这是我们的命运吗?注定纠缠在一起的命运?
由于情绪低落,休息了足足半个月我的身体才渐渐好转。我没有提被人陷害差点丧命的事。丰西玥也没追问,甚至对我的离宫出走的事也没多加责备,只是半个月来都赌气似的黑着一张脸,但对待我却越发小心翼翼,暗中的保护我的人突然增加了许多,都到了我稍微留意就能立刻发现的地步。我无声叹息,心情复杂难言。
而丰西玥的表现越来越别扭,似乎故意躲着我,虽然每天都来看我,但眼神总是躲着我,不肯拿正眼瞧我,可就在我睡着的时候,又感觉总有双眼睛一直注视着我。我终于忍无可忍,一天晚上装睡,故意在他又悄悄坐在我床边的时候,突然睁开眼睛,他似乎吓了一跳,愣了一秒,立刻不知所措的别开脸,脸竟然浮现几不可察的一丝红晕,我在心里偷笑,但当看到他眼底的担忧和自责时,心脏像被人捏了一下,嗓子哽住再也发不出声音。我无声的握住他停在我脸颊上方的手。他如玉般温凉的手指竟有一丝颤抖。我固执的抓着他的手不肯松开,安心的闭上眼。
我低声呢喃,“丰西玥,我不走了。真的!”丰西玥不置一言,只是无声的反握住我的手,将我抱进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