象城的白日，远没有以前那般繁忙。
街上的人稀稀落落的，城市里不到一个月前刚刚被治理过的街道和水沟，如今又布满了污垢和垃圾。就算是战争年代也依然繁荣的一座座市场，如今只剩下为数不多的几家卖菜卖肉卖日用品的小摊位还开着，即使如此，摊位里也只有不多的人手，而往日里市场有着的摩肩接踵的人群，如今的顾客人数，即使是在这不到十分之一的店铺前，那也完全用不着排队。
这一切都感谢瘟疫瘟疫的爆发。
只所以不叫传染病，而叫做瘟疫，是因为从程度上来说，这已经可以算是瘟疫了。光光是人口十万左右的象城，就有近万的患者，而死亡人数，也已经超过了一千，至于重症昏迷或者是基本上没有抢救可能的，那大概占到了一半，甚至以上。
皇宫废墟之上，雷神殿静静地矗立着，迦尔纳和阿周那看着身旁一块块白布上的身形，急得满头大汗，处理着自第一次病例出现以来集中爆发的第十四批患者——总共一十四人，爆发在城东的一个小市场。那家铺子昨日里还好好的店家老板与工作人员，在上午的某一个时刻，就全全倒在了地上，口吐白沫，满手满腿都是黑色的斑痕，出现同样症状的，还有在这家铺子买过东西的几位顾客。
迦尔纳大大的高估了古印度的情况。
他原以为，辅助以未来先进的医学理念——面对面诊断，一一对应的具体症状与治疗方法，隔离，病原追踪，传染病学研究——这些一个个在二十一世纪发达的新中国都不是有文化的人人皆知的词语，可以成功的的控制古印度人民相对而言较轻的反应与症状。
但他大错特错。原因有二：
一是古印度人民的免疫力，整体性要比三千年后的现代人类差很多。他们既没有经历过历史上文明的那些大型的传染病，不具备一些重要的抗体，也没有现代化的疫苗与药物，治疗难上加难。
二是，这些曾经他以平等的地位相视的同胞们，根本不相信吃什么草药，在床上休息，或者那刀在身体内来来回回的额，可以起到治病的效果——想要身体健康、长命百岁？那唯一的方法当然是向神祈祷、祈神保佑啊！
所以，迦尔纳与阿周那一同辛辛苦苦设计出来的科学解释，从一开始对于老百姓而言，不过是随耳一听，当个新鲜事一看，偶尔茶余饭后谈谈。而可以用扯来形容的那套在死亡病例出现之后诞生的备用阴谋性解释理论，同样是面对的所有百姓的点头，然后被抛到脑后。
最为重要的是，他现在，完全没有人手可用——更为重要的是，他和阿周那现在仅仅负责小小的一座象城，就已经难上加难了，而印度洋、阿拉伯海和孟加拉湾包围的这一片大陆，又如何才能处理清楚呢？
象城的各种机构与各种组织，是在区域性的爆发中一个个停摆的。哪里的瘟疫爆发的严重，哪里的卫生情况就恢复往日里脏乱差的状态，哪里的市场、工场就会关门，哪里的人们就会或者呆在家里像热锅上的蚂蚁一遍一遍的绕着圈，或者聚集在广场上进行各种各样的宗教仪式——所以，阿周那设计了三天三页的全城隔离措施，因此付诸东流了。
那么问题来了——以前的持国，什么措施都是可以强制实施的，现在加上雷神殿降落在象城之上的浓浓神威，为什么反而执行不了呢？
答曰，因为以前会代表皇室的军队和代表神殿的护教士——说白了就是另一支军队，此时也都不干活了，整天在营地的练兵场上静跪祈祷。
迦尔纳曾经很好奇的问过阿周那，“既然他们在像神祈祷，那咱们既然都在这里，跟他们说不会有任何问题，你们只需要正常生活就好，为什么行不通？”
“因为，他们不需要神的保证，神的解释，他们需要看到神真正宽恕他们的事实。所以，生病的人一天没有康复，新出现的患者一天没有停止，他们的这种在我看来极其迷惑的行为，就一天不会停止。”阿周那一边调制着药汤，一边回答道，“说白了，人们的固有印象里，神是高高在上的，就算人们有问题，怎么会闲的没事干亲自下凡给你解释这个解释那个，保证这个保证那个的？说白了，还是你的问题，非得提什么深入群众，这下知道什么叫坏事了吧！”
迦尔纳听到这话，瞬间一愣。
还不是自己的问题？
这样一看，被拉到城东原先的尸坑上方火化的死者，神殿内与神殿四周那些躺在白色布料上症状或轻或重的患者，城里随便一处宽阔地就聚集的跪坐者的百姓，这些都是自己造成的？
不能这样直接的把锅扔给自己吧，毕竟我迦尔纳又不是病原体，把传染病传播开来的，怎么就都是我的问题了？但，如果追本溯源，如果雷神殿还虚无缥缈的飘在天上，自己还是闪闪发光的那种令人敬畏的样子，或许，这些百姓真的就不会这样执迷不悟，患病的人数和死亡的人数真的会减少一些，城里的乃至整块恒河平原的情况真的会好很多？
他看着正东方笼罩着大块天空的黑色，心里有些失落——难道你的出现，也是我造成的？
他忽然间回想起来了那座江边小镇的世界——那位圆脸短发很可爱的小姑娘，曾经说，用排除法来看，迦尔纳出现之后，黑点出现，和许墨城离开黑点正下方的小镇去了一趟县城，黑点大小激增，所有的患者，都曾经与迦尔纳有过接触史，那么这样来看，兴许，真的是自己造成的？
那发生瘟疫爆发的十四个聚集地，都是自己曾经亲自前往去帮老百姓解决生活问题和进行基础设施建设的地方，也算是符合那个蛮招自己喜欢——准确来说，是自己一生到目前为止，唯一一个还算喜欢的异性的那一套“韩秋枫理论”的。
看样子，真的是怪自己了，那要怎么解决？自绝与世人面前，让世人砍其身、饮其血来泄愤？还是，给人们做苦力，直至筋疲力竭人亡为止？
他没想到一个合理靠谱的答案——无论怎么补救，问题已经发生了。神殿已经被几千名重症患者包围住了，自己能做的是保住他们的生命治好他们；城东已经有一百余位死者出于安全考虑被火化了，自己能做的只有祈祷他们的来世能够幸福。
然后，他注意到东边的钟楼上划过一道白光，尖尖的钟楼顶上，出现了两个身影。于是，他一步踏起，飘飘然的出了神殿，向着钟楼而去。
许墨城和韩秋枫都没有弄清楚自己是怎么瞬移出了新神殿，怎么悬浮在了空中，以及怎么降落在了这座中央是一口金色大钟的建筑物里的。
但他们两个确确实实，是来到了这里，可以看到这座建筑之外，偶尔出现的形单影只的行人，一座座低矮但还算是规划的较为合理的房屋——但显然，但从上面，是完全分辨不出来到底是民房，还是另有他用的。然后，就是正西方，那座气势恢宏但又显得和周围的白色与破败有些格格不入的宫殿式建筑。
“这是皇宫？”许墨城身上仍然穿着那一身白色的长袍，站在这可以说是土黄色建筑里，感觉上有些扎眼。他内心里有些害怕——可千万别被什么任务给逮住了，自己既不知道自己在哪，也大概率听不懂他们的语言，没法交流，身上更没有什么有效的生份证件，若这个空无一人的建筑是什么重要的地方，那自己被抓起来，怕不是要被在自己都不知道有没有专业监狱的时代，被关一辈子咯？
“不清楚啊。”韩秋枫看了看，“古建筑我浅尝辄止，不太专业。不过从性质上来看，的确是地位较高的建筑，你看看那上面屋脊上纹饰，贵金属的挂件，雕刻精细的花纹，那端的叫一个高端啊，到的确是符合象城作为一国之都的尊崇身份。如果真的是传送到了象城，那谢天谢地，大概率迦尔纳就在那个建筑里了。”
韩秋枫所欣喜地，不仅仅是在这里可以找到回家的答案，更重要的是，可以见到自己想像已久，而且也很青睐外加钦慕的小太阳！这绝对是她作为宅女的这一辈子最为重要的事宜之一了。
“然而，你笑的哈喇子都流出来了。”许墨城翻了个白眼——摆脱，妹妹你可是新中国的翘楚与未来的栋梁，清华大学的保送生，中科院的骨干研究院，诺贝尔奖未来的获得者，来到几千年前的蛮荒时代，居然表现成这样，脑子里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过于丢脸了点吧，“我也懒得深究你在想什么了，因为，现在最重要的事情是怎么下去。”
“怎么下去？”韩秋枫探出脑袋看了看——这大概，得有十层楼高吧！感觉上，自己是不是，还有一点点恐高？看样子，大概是更丢脸了，“怎么下去，哥哥你说！你说怎么下去，我就乖乖的跟着哥哥怎么下去！”
“我也不知。”许墨城看着高高的距离，摸着下巴，没有一点想法——公元前的古印度啊老天爷！这种没有人住的建筑物，只为了放个钟，就用这么多土块建起来，真的有这么有钱吗？原来这就是人民因贫困频频起义而且还有历史断代的古文明，爱了爱了。
他抬起头，看了看远方——其实并不算远的皇宫型建筑，周围那些白布，如果真的有看起来那么厚的话，从这里滑翔过去，降落在上面没有没有可能脱险？那样的话，这段高度大概有二十米左右，距离大概有四十米左右，那初速度大概得多大？
他的脑子飞速运转，余光注意到金色的东西飞了过来。
起初还算是不以为然，但那金色的反光，越来越明显，实在是不容他忽略。于是他抬头看了一眼，认出了面前的这个身影——即使是又一这样金光闪闪的衣服出场，他也能一眼认出来。
“迦尔纳？”，破音了——大概是过于激动吧。
同一时刻，他的耳朵接收到了信息，那是一句标准的普通话，语气上扬，内容是三个大字：
许墨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