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子的家在城西头的菜市场旁边。
鉴于阿周那没有见过二十一世纪中国的那十七例案例,迦尔纳只得亲自出马,挤过神殿下排队的人流,再穿过一条条被早上醒来外出工作的人们占据的街道,总算是来到了那块房子低低矮矮,街面脏乱差的地方。
于是,触景生情,想起了小时候也是同样不堪的小镇生活时,迦尔纳说了一句,“两位,孩子住在这样卫生环境不好的地方,得皮肤病是很正常的事,平时要多洗手,注意个人卫生。如果没有良好的卫生习惯,一定会引起大问题,如此来说,倒也算是不治之症了。”
口头上说着关心孩子的健康,对西城被冠以“贫民窟”的环境不满,但实际上,他最希望的是,那个小男孩真的只是普通的皮肤病,而不是像韩姐姐一样,可可爱爱的却深陷与不知道如何医治的病魔斗争中。
小孩子看上去大概十二三岁,皮肤有些黝黑,一看就是饱经风吹雨打的农家后代,观感中就透露出一种紧贴土地的质朴与本分。身上穿着洗得有些白了的淡黄色长袍,端端正正的坐在小木凳上,尽管有些无精打采的,但精神状况也勉强说得过去,更为关键的是,看上去,他是生活习惯、行为规范都非常不错的那一类孩子。
因此,基本上排除掉了生活不卫生所造成感染皮肤病的状况。
而整个街区中其他的小平房里,也从来没有过皮肤病的先例,不存在传染可言,那么只有一种可能,他和韩姐姐一样,是黑点造成的病症的首例患者,只不过,是在没有先进医学技术,更没有科学的医学观念的公元前印度古城象城之内。
“正神大人,为何在门口犹豫了?”男子有些急不可耐。昨晚上他一直为了孩子的事情忙前忙后,在分别住在城东、城南、城北的三位医生间奔走,睡眠不足自然不必多题,但他长年在湿润的时节于农田里耕种,如今腿脚酸痛,肩膀与后背也有些吃不消了。
迦尔纳倒不是犹豫——他一开始就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不就是身上长了一块又一块的黑斑么,有什么大不了的?自己已经见过17个症状类似的患者,而且你的儿子啊,还比较争气,没有晕厥过去,这有啥难办的吗?不就是器械少一些、专业名词不能讲、药物比较珍惜吗?有我在,那还能办不到?
但他还是在门口,望着有些歪歪斜斜的木门,立足了很久——他得想明白怎么样才能讲出一个令这对爱子心切的父母信服的名称与治疗手段,才能成功的多与孩子接触,进行一些必要的调查与研究。
但现在,他还没编出来。
“先生,女士。”迦尔纳一字一顿的说了起来,“我想先问一件事,不知二位可否告诉我。”
“正神大人,您请说,”男子急得满头大汗,双腿发抖,当然了,后者也可能是体力不支造成的。
“您们的孩子,是不是病发以来,就一直精神状态不佳?”迦尔纳努力回忆着以前那些患者在刚刚清醒过来之后的表现——既然你们儿子的症状比较轻,那就从重到轻倒着说,总有几个是能碰上的。
年轻夫妇点了点头,迦尔纳继续问道,“是不是尽管既没有昏过去也没有睡着,但一直萎靡不振,有点昏昏沉沉的感觉?”
年轻夫妇点了点头,迦尔纳继续问道,“是不是额头和手臂、大腿小腿有些发烫,但手掌脚掌却很冰凉?”
年轻夫妇点了点头,迦尔纳继续问道,“是不是经常眼前发黑,耳朵有嗡嗡声,坐下之后站起来,会有脑袋肿胀的感觉?”
这次年轻夫妇没有点头,而是异口同声的问道,“脑袋是啥?”
迦尔纳猛的拍了一下自己——怎么把这茬给忘了,那时候,没有脑袋这个概念啊!那是头,是头!于是,他微微一笑,以表歉意,然后答道,“额我说的这个脑袋啊,是比较专业的词汇,就是你们俗称的头。你们的孩子,有没有感觉头疼、头肿胀?”
“这个我们就不知道了,大人您得亲自问他啊。”夫妻又是异口同声的回答道。
迦尔纳有些崩溃——你们有夫妻相,好,我真心祝福你们幸福长久,你们两个心有灵犀,好,我觉得同时发出同样的问题,也不是不可能,但,我能不能求求你们,再给我点时间,我是真的没有想出来啊!我这样子,怎么面对可怜的孩子呢?
但他最终还是进了屋,坐在了小男孩对面的木板凳上。
背后有点点汗渗出,迦尔纳强行坐定,不慌不忙道,“小朋友,你不要害怕啊,你得病情呢,并没有很严重。现在城里的庸医很多,其中贪财的也很多,就喜欢夸大病人的症状,你不要担心,天下没有什么不治之症,只要是病,就能治,只不过是难度和时间的问题。”
小男孩先是点了点头,紧接着又摇了摇头,闻到,“可是夸大我的病情,而且是这三个分别在城东、城南、城北都算是小有名气的医生,都夸大我的病情,说它是不治之症,对他们有什么好处呢?”
迦尔纳望向身后站着的夫妻,用眼神示意他们——你们说啊,快点啊,这是你们大好的表现机会,要给你们的孩子揭露事实的阴暗与残酷,给你们的孩子培养积极的价值观和处世方法,但后者只是摇摇头,表示自己身体已经很累了,心理上想歇息歇息。
于是迦尔纳只得自己回答,“小朋友,你自己想啊。医生,靠给人看病、治病赚钱。你的病情越严重,那么花费就越高,治疗的时间就越长,所需的药物就越丰富,治疗成功之后,对医生的感谢也就更强烈。因此啊,夸大你的病情,再耐心的给你治好,对他们而言是名利双收的事情,何乐而不为呢?”
小孩子点了点头,“谢谢大人,我知道我的病情不严重了,您有什么问题要问我?”
迦尔纳内心欣慰的很——孩子年龄不大,精神状况也不太好,但说话还是很有条理,很有礼貌,看样子,纵使贫穷与落魄,却依然是可塑之才。“下面我的问题,你要思考清楚,然后回答我。昨天之后,你是不是经常眼前发黑,耳朵有嗡嗡声,坐下后突然站起来,还会有脑袋——啊不,是头,还会有头肿胀的感觉?”
“嗯,的确有,”
迦尔纳继续追问,“那会不会在吃饭的时候感觉到恶心,看到阳光之后觉得眼晕?”
“吃饭的时候,的确有些难受,但毕竟是昨天黄昏时分觉得身体不舒服,看到了手臂上的痕迹,所以没看过阳光,您需要我现在出去看一看嘛?”小孩子有点天真,准备从椅子上起来。
迦尔纳连忙摆手,“不必不必,那你会不会在触碰到双臂和双腿上的黑斑时,觉得胸闷、心疼?就是呼吸不畅,然后前胸有挤压感、刺痛感?”迦尔纳觉得自己尽力了,把未来的专业词汇,转换成古人能理解的语言,是有点难度的。
“啊这道没有。”
迦尔纳长舒一口气——害,连呼吸不畅都没有,那也就是在病发症状的十个等级中排到第五级罢了,症状轻的很,于是自信的笑了起来,说到,“孩子,你这症状没什么事,之所以身体上会有黑斑,是因为上面那个黑黑的东西。”
“啊?”小孩子惊恐了起来,“可是我向来是一个诚实守信、认真学习、不给别人添麻烦的好孩子,神器怎么会觉得我是邪恶的人,给我留下如此不堪的痕迹呢?”
“诶,这就是你理解错了。”迦尔纳强行保持镇定——喂!我求求了,你不要反驳我啊,你反驳我就把我的思路都打乱了啊!“神器自然不会出现失误,更不会把你这样善良的孩子与污垢混为一谈,之所以有这些黑色的斑点么,那是因为,是因为??”
完了,那一刻迦尔纳的心脏仿佛骤停——编不出来了怎么办啊,圆不回去了怎么办啊?许墨城救命!你不是一项知道怎么说话么?你不是最会编故事吗?快点的,帮帮忙啊!还有你阿周那,平时啥用处没有,能不能现在显个灵,帮哥哥一次?
但,最后小孩开口打破了沉默,“是不是因为,神器眷顾我,所以帮助我抗击病魔,因此在我身上留下了痕迹?”
迦尔纳惊呆了——真是个好孩子,以后有机会,还是要好好培养你,这么会说话,那就多是几句!“的确是这样的,只不过吗,现在神器还在开发阶段,甚至连建造都还没有完成,因此,可能会有一些副作用,尤其是对象是孩子,如果烙下什么后遗症,啊,也就是不好医治的问题,那就得不偿失了,因此呢,我还得频繁着点来,多帮你家孩子看一看。”
本来表情中透露出惊喜的父母,听到“频繁着点来”,脸一下就黑了——刚刚才知道那些见钱眼开的医生是如何骗人钱财的,如今就要在自己面前上演,不行,这怎么能答应?
迦尔纳余光注意到了夫妻两人的变化,于是赶忙解释,“啊,两位不要担心,我们这些不关心世俗之事的神仙,帮助百姓,完全求得是一个顺应心意,为得是圆满道心,是不收钱的,不收钱的!”
于是,夫妻二人又喜笑颜开,感谢之词不断,赞美之语常出,把迦尔纳送出了家门。
迦尔纳再一次回到了脏乱的街道上,于是赶忙叫住要关上房门的夫妻,叮嘱道,“孩子的生长环境面对孩子一辈子的发展都有影响。不仅仅是环境的卫生,容易影响孩子的身体条件。更重要的是,小时候看的世界小了,眼界也就小了,未来能走到的地方,也就小了。你们夫妻也不容易,但平时要多花些心思,多花些功夫,甚至是多花些钱财在孩子身上,不要到了最后关头再干着急。”
夫妻二人又面露难色,于是迦尔纳继续道,“穷苦是很多人家都有的事情,但孩子只有一个。不要到了失去,再追悔莫及。”
于是夫妻点头,关上了房门,留下迦尔纳继续在人满为患的小窄街道上行走,内心里想着——不行,还是得快点编出来种靠谱而且全面的解释,不然,等下一位患者出现的时候,又要傻眼了。
想毕,擦了擦自己已经被汗水浸湿的长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