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渐渐暗了下来。费了好些时辰,两人才从当铺回府,在屋里小歇了一会。思月手中拿着一大包银子,笑的合不拢嘴。“小姐,这些银子够我们跑很远了吧?”思月一脸满足的样子,倒把余听云逗笑了。
“掉钱眼里啦?”余听云敲敲她的脑门,眉眼间万分宠溺。“小姐别取笑我。”思月撇撇嘴,“有!钱!能!使!鬼!推!磨!小姐不明白呀?”
“是是是。”余听云坐在茶桌前,“说正事。你拿着这个银子,去来福客栈,租一间客栈等我。”
“好!”思月笑眼盈盈,“那小姐你呢?”
“我?”余听云不以为意的挑挑眉,“当然是收拾东西啦。”
“好!那奴婢这就去。”思月重重的点头,站起身便要走,“走啦!”
“好....等一下!”余听云突然叫住思月,“你以后不要总是以奴自称。你如果看得起我,叫我一声阿云就好了。”
思月一愣,随即又笑得灿烂,“好啊!那阿云,我走了。”
“好。”余听云垂眸。
“思月!”
“我....没什么....你去吧。”
“阿云什么时候这么幼稚了?”思月失笑。“我要走了。”
“好。”
思月走了。
余听云看着思月跨出房门,轻轻地笑了。
似乎有什么冰凉的东西由面颊上划过,掉落在余听云的手心,又变得滚烫起来。“阿月。”
“我只希望你拿着它,跑得越远越好。千万千万不要回头。”
“千万千万。”
她余听云这辈子没什么遗憾遗的,唯一的就是思月。
记得初见思月的时候,她还没如今这么高呢。
惊鸿一瞥不够真诚,日久生情又太老套。
“宁期此地忽相遇,惊喜忙如堕烟雾。”
余听云淡淡的笑着,只觉得这句诗很是贴切。
好一会儿。
一股轻烟由房外吹入。
屋里的余听云细细的描好眉,最后轻轻地抿了抿唇纸。
这是她能保持的最后的体面。
唇纸飘落。
梳妆台前的人昏过去。
门外进来几个贼眉鼠眼的老奴,拿布条交错勒住她的脖子,久久不愿松开。
“死透了吧?”
“应该是,都不出气儿了。”
“真是晦气。”
“快别说了,扔池里吧。”
“抬走抬走。”
那些老奴探了探余听云的鼻息,确定她已经没气儿了,才肯把布条松开。按照魏嫣的吩咐,他们把余听云扔入池里,然后贼喊捉贼起来。
“来人啊!余三小姐落水了!来人啊!
余府的人听闻呼救匆忙赶来,就连驻守大门的家丁都来看热闹。
赶到来福客栈的思月还对这一切浑然不知。
此一别,便是永远。
“小二,客房一间。”
“客官,住几晚啊?需不需要酒水小菜?”
“来一些吧。”
“好嘞,待会便送进您房里。上楼左转第二间,十两银。”
“好....等等...怎么还有封信?”
思月打开钱袋,拿起信封,看着余听云的落款,莫名不安。“客官?怎么了?”小二见她发愣,提醒道。
“没,没事。”思月扔下十两银,封好钱袋系于腰间,一边撕信封,一边匆匆跑去客房。
她从未这么害怕过什么。
一行行娟丽的字迹映入眼帘。
“见信如见人。”
“思月,你应该已经到了客栈了吧?无法当面与你说清楚,实在是抱歉。我们去当铺走到拐角时,我才发现有个老嬷嬷一直跟着我。估摸着我们的计划也被她听了去。你没发现她,但我清楚,那是肯定是魏嫣派来跟踪我,跟踪我这个身负余府满门秘密阴谋的庶女的。你不是一直很奇怪,为什么那天我要去送点心给贺大人吗?我不过是在魏嫣面前演了一出戏罢了。魏嫣让我把贺大人骗去南阁,好方便有人可以暗中操作,交换条件便是与洪肆远的婚约。”
“其实不管会不会嫁人,只要我答应了这计划,都得被......只可惜我一开始没想明白,竟然还想试一试。幸好是什么都没做,不然贺大人他们,也是有够无辜的。”
“我很清楚,当余府三小姐不再有利用价值,甚至对余府满门有威胁时,又会遭临什么祸事。魏嫣手下,做什么反抗都是无用的。我会连累你,甚至,我们都得没落在这个肮脏的余府。虽然我跑不脱,但或许你可以活下去。那袋银子就算是我的饯别礼,带着它,跑的越远越好。不管你听闻了任何关于余家三小姐的事情,都不要回头,千万不要。”
“我希望你活下去。阿月,若是怨我违约也好,怨我不诚也罢,当你看到这封信,立马换一个客栈,记住,是立马。往后的路,我无法再陪你走下去了。要照顾好自己。”
“勿念。”
“——余听云留。”
“....阿云....为什么....”
“不会...阿云那么聪明,怎么会逃不过呢...不可能的事....一定是在跟我开玩笑....”思月心里仿佛塌陷了一块,疼得厉害,面前的一切都变得朦胧起来。她粗暴的撕开信封,期望着自己可以从里面找出一张信纸,可以告诉她这一切都是玩笑话。
只是不管再怎么样,她都不可能找到那张信纸了。
“不会的...不会的!”思月喃喃自语着,甚至来不及擦拭眼角的泪珠,趔趔趄趄的跑下楼,也不顾面前有没有人,横冲直撞起来。
思月前脚刚踏出门槛,耳边就传来一阵私语。
“听说没有,余侍郎府上好像死人了!”“真的假的?”“真的!我都看到那里的奴婢去买素帐了!就是不知道是谁....”“买素帐?看来应该是个公子小姐?”“谁知道呢....”
一对刚进门的江湖子弟窃窃私语,恰好被思月听了去。
“你瞎说!”思月迈出客栈门槛的脚猛然顿住,好像有什么东西压在她胸口,压得她喘不过气,只能麻木的掉眼泪。“不会的!你胡说!”
“姑娘,您这是?”那两人顿时有些尴尬,“您与余府的人有交情?”“.....”思月抬头,大口大口的呼吸,闭上眼,努力不让泪水滑落。“呃。”那两人赶紧跑得无影无踪。
掉眼泪的女人真麻烦。
思月最终还是从来福客栈走了。
无人的街道边,思月仿佛看到了曾经的自己。
当年她还是一个被送进到余府的小奴婢,那帮男人欺负自己无父无母孤苦无依,要她替他们干活。
她又想起,当年的浣衣婢把发着高烧的她撵去替她完成一切,议论她的话一句比一句难听。
还有自己娘亲不顾一切只要钱财的时候对她的所作所为....
直到那天,围在她面前的乌云阴霾忽然散开,她在墙角不断瑟缩过日的生活终于被人硬生生的揭开。思月抬眼,看着面前透出阳光的地方,那里站着一个比她还要娇小的人儿,向自己轻轻伸出手,温柔的一笑。
“你没事吧?”
“我是余听云。”
“以后你就跟着我吧。”
“我不会苦着你的,放心。”
“你叫什么?”
“你没有名字吗?”
“你生的这么好看,尤其是这双眸子,像天上的月亮一样清澈明亮。”
“不如,叫思月,好不好?”
“你不说话?那就当你同意了?那....走吧思月,跟我回去梳洗干净,我们两个要体体面面的才好。”
她攥着那几张皱巴巴的信纸,却感觉有千斤重。“阿云。”思月看着面前宽敞的道路,自言自语着。“你还记得吗,你总说我单纯,你说我眼睛漂亮,一片生机。”
“你却从来不知道.....”
你就是那道光。
你就是我的信仰。
思月仿佛回想起什么事,浅浅的笑着,眼里盛满温柔,乍一看,居然多了几分余听云的影子。
“阿云.....”
“下辈子,我们不做余家人了...”
再也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