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月无法抑制地推开病房大门,歇斯底里地喊道:“欧阳子善,你果然也喜欢冰月!我才是最喜欢你的女孩,冰月是杀死你双胞胎哥哥的凶手!”
病房里满满的人,子善和父母对自己怨恨的注视,公安人员们无奈惋惜同情的目光。还有,自己父母被泪水模糊悲伤的凝望。
“爸,妈,你们?”
“冰月,你醒醒吧,不要再错下去了。”一开始就是错误的。为了让女儿南冰月比任何人都优秀,不断逼迫小小年纪的冰月学习唱歌跳舞绘画演奏。冰月比任何同龄孩子都优秀,都骄傲,也比任何人都寂寞。
九岁那年的合唱比赛,冰月不出意料地被选为领唱,将穿上最抢眼的红色连衣裙,伫立在舞台最前面放声歌唱。一场突然袭来的严重感冒发烧引发肺炎,冰月只能穿着白色连衣裙藏匿在最后一排角落里。
他们都在嘲笑着失去领唱位置的自己,他们都在幸灾乐祸着。没有同伴,连唯一值得骄傲的完美也失去了,南冰月就一无所有了。
“暖月”,也许就是在那个角落里,从自己身体里分割出来的吧。本来,优秀的南冰月就像一轮圆满漂亮的满月。但一次的失败和挫折,让长期承受巨大压力的冰月再也不想背负“完美天才儿童”的责任。
公安人员将一张改名证明书递到冰月面前。十岁生日后,自己姓名一栏,从“南冰月”,修改成了“南暖月”。
“如果那天晚上,我们不是忙着应酬,如果能回家陪这孩子过生日。也许,我们的孩子‘冰月’就不会死了。”父亲边安抚着已经泣不成声的母亲,边向大家解释七年前冰月生日那晚发生的事情。
冰月用那把切割蛋糕的刀子,划破自己的手腕,在医院再次醒来的时候,她恐慌地拉拽着父母说“冰月被杀了”。
没有永远圆满不缺的月亮,一直被要求完美的冰月,用心里的刀,把自己切割成暖月和冰月。承受不了压力,便杀死自己身体里的冰月,让懦弱胆小的暖月活着。但暖月太胆怯,无法实现恋情的时候,冰月还是苏醒了。
为了让自己相信,被诅咒的双胞胎的传说。为了让自己相信,冰月是为了解开双子诅咒而被谁杀害的,是自己,举刀刺向了欧阳子良。冰月猛然睁大自己迷茫了许久的眼睛,才发现,自己校服上帆布鞋上,不仅沾染着泥土,还满是斑斑血迹。
“南冰月。”虚弱地躺在床上接受治疗的子善,喊住被公安人员带走的冰月,忧伤的眼里流溢出清澈的泪水,“子良他说,好象喜欢上一个女孩了。虽然这个女孩有时候像下弦月,有时候像上弦月,不完美,有点古怪。但他想更靠近她,想走进她心里去看最真实的她。”
所以才努力想加入学生会?才用那么温暖的手拉着自己邀请自己吃炒面?才在自己用锐利的刀子刺向他的时候依旧向自己展露微笑吗?冰月感受着脸上滑过的冰冷泪珠,一点一滴落在心脏上,让南冰月完全苏醒复活了。
再完美的人也有缺点,再圆满的月亮也有残缺的时候,无论是满月,还是半弯月牙,都是唯一的无可替代的。人,亦是如此。
冰月想,若自己能够早点明白这个道理,能够早点放下心里那把伤害自己和别人的锋利的刀子,一定会成为大家心里无可替代的最美丽的满月吧。
有眼睛的娃娃
孙芳语最心爱的玩偶是在遗失的第二天被找到的,玩偶身上漂亮的花裙子沾满脏脏的泥土,玩偶娃娃的玻璃眼珠被残忍地挖出。幼儿园老师努力挤出和蔼的笑容劝说紧紧抱着被损坏的玩偶浑身颤抖的芳语:“坏成这样也没办法了,回家让你爸爸妈妈再买新的吧。”
围观的男孩女孩们低声窃窃私语着,不时发出嘲笑的刺耳声音。芳语刘海下的眼睛闪烁着愤怒的火花,偷走和损坏自己最心爱的娃娃的犯人就在他们之间。是那个喜欢拉扯自己辫子的调皮男孩?是那几个结群结伴排挤自己的女孩?还是那个沉默孤僻的奇怪男孩?
“再也买不回新的了。”芳语抱着坏损的娃娃蜷缩在垃圾桶旁边,抱着娃娃的双手因在垃圾堆里努力翻找娃娃的眼睛而污黑。血红色的夕阳把娃娃染红,仿佛有鲜红的血液正从它空洞黑幽的眼眶里汩汩流淌出来,染红一地尘土。
妈妈走了,离开了那个简陋贫穷的家。这是她抛弃自己和父亲之前,留给自己的唯一礼物。芳语感到眼睛非常疼痛,却流不出泪水,只是拼命咬紧颤抖的嘴唇,直到一股血腥气息弥散在唇齿之间,滴落在娃娃惨白恐怖的脸上。
夕阳的光芒越来越微弱,芳语慢慢站起来,发现自己已经完全被黑暗笼罩着,连影子都没有。突然高高举起手里损坏了的娃娃,使劲向垃圾桶里丢去。坏掉的东西,只会勾起残碎的记忆,那些碎片般的记忆像要把芳语的心脏割碎分解。只有让它彻底消失,心里的疼痛感才会渐渐消散吧。
“喂,你真的要扔掉它了?那个娃娃,很可怜啊。”有一个怯怯的声音从完全黑暗的拐角处传来。嘲笑自己的人还没全部离开吗?芳语防备地向拐角处探视,看不清面容的身影似乎在慢慢移动着脚步,从黑暗中朝自己伸来尖利苍白的手。
一阵混杂着腥臭味的风迎面卷袭而来,芳语恍惚听到从漆黑的垃圾捅里传来娃娃的哀哀的哭泣声。娃娃失去漂亮玻璃眼珠的黑凹眼眶里倾泻出愤怒的泪水,哭喊着,仿佛想冲破垃圾桶盖子张牙舞爪地扑向自己。
芳语感觉胃里一阵翻腾搅动,黑暗里悲伤绝望的心情,原来是如此可怕。厌恶嫌弃,惊慌地转身逃跑的瞬间,芳语模糊懂得那晚不顾自己哭喊挽留,离家出走的母亲的心情。但是,自私地独自逃离的母亲,真的能够得到完美的幸福吗?
江宁打开垃圾桶盖子,捡起躺在垃圾里的娃娃,娃娃空洞的眼眶吸附着江宁的灵魂,娃娃身上还隐约带着丢弃它的芳语的温度。
“只要洗干净,一定能变漂亮的。”江宁把娃娃紧抱在怀里,不顾白色的衣服被弄脏。把娃娃带回家,好好洗干净,装上新眼珠,再还给芳语。第一次那么坚定勇敢地决定了一件事情,江宁觉得那是芳语和失去眼睛的娃娃给予自己的力量。
没有眼睛的娃娃,犹如被夺走了灵魂。然而,江宁却坚信只要找到新的合适的眼珠,娃娃就能重新获得美丽和灵魂。只是,从黑暗里选择逃跑的芳语却不知道,埋头向着更黑暗的地方而去。
子里的黑夜
清晨的阳光明亮干净又不刺眼,芳语拉开窗帘,清新的空气从打开的窗口飞扑而来,洗去熟睡的惺忪。祖父已经在楼下小院子里悉心照料着青葱翠绿的植物,祖母把新鲜鸡蛋敲破,任明亮的蛋黄蛋清一起滑落到碗里,用筷子“啪啪啪”地搅拌着。
芳语轻轻闭上眼睛,这套老房子虽然久未装修,白色墙壁上是岁月留下的裂痕和水迹。房间里四处飘散着书册纸张的气味,睁开眼睛望着镜子里穿上高中校服的自己。干净修长的手,有黑色的肮脏的斑点隐隐浮现,又迅速蔓延,芳语恐慌地使劲摩擦着擦拭着。越来越脏,就像那时候不停在垃圾里寻找娃娃失去的眼睛的手一样。
为什么还会记得?只要丢弃了,消失了,就不会再记得的。芳语跌坐在镜子旁边,恐慌地四处张望寻找着娃娃的哭声,哀愁幽暗的哭声,从哪里传来?镜子里有什么东西?芳语慢慢转动脑袋,眼珠飘向镜面。
没有眼睛的娃娃正在对自己微笑着,从镜子里慢慢向自己伸出手。娃娃的手,娃娃的脸,娃娃的衣服,依旧那么脏。
“不要过来!”芳语边失控地喊着,边抓起手边的书包向镜子狠狠砸去。
“砰”一声巨响,祖母和祖父拖着不灵活的脚步,惊慌地推开芳语的房门,望着满地零碎的玻璃碎片。
“怎么了,小语?”祖母小心搀扶芳语,祖父戴着老花镜仔细捡起地上的碎片。
芳语使劲摇晃脑袋,既想让自己清醒点,又想否认刚才看到的影象。低垂着脑袋,害怕地指了指玻璃已经残碎一地的镜子:“那个娃娃,又回来了。妈妈和爸爸是不是也会回来?”明明已经失去的,丢失的东西,明明想远离忘掉的人事,却像无数影子一直追逐着自己。
清晨的阳光变得更加灿烂明媚,洒落在芳语房间里,但芳语眼前却是一片漆黑。多年以来,自己始终在那一夜的漆黑小路上奔跑着,被身后娃娃的哭声缠绕着,被那个黑暗中向自己伸出手来的陌生黑影追赶着。
祖母将颤抖着的芳语紧紧抱在怀里,苍老的声音带着温热的气息在芳语耳旁如咒语般重复着:“没有了,都没有了。小语只要有我们就够了,我们拼了老命也会守护小语的。”为了不让自己想起不愉快的过去,祖父从不给自己买玩偶娃娃,总是不断往褪色的书柜里塞进新的旧的图书。
上吊自杀的父亲冰冷僵硬的身体吊在那把大大的吊扇下,当父亲被关进棺材里,连道别的话也没对自己说时,芳语知道,父亲也像那个失去眼睛的娃娃一样坏掉了。
离家出走的母亲,连父亲的葬礼都没有出现,费力地抱着父亲遗照的时候,芳语告诉自己,母亲已经跟父亲一起坏掉了,一起死去了。
死去,完全毁灭后,不留痕迹,就像从不曾出现过,连同丑陋和悲伤一起消抹。
“我没事,早饭准备好了吧?再不快点吃早饭,我会迟到的。”芳语恢复了平静,抬起额头还满是冷汗的苍白的脸,努力向担忧的祖父祖母挤出笑容提醒着。不能迟到,否则会失去这一年的奖学金。
芳语边推着祖母和祖父离开房间,边回头望一眼支离破碎的镜子,祖父说早饭结束后他再去买面新的镜子。芳语轻轻点头笑着“谢谢爷爷”,至少在这样的瞬间,芳语能够感受到阳光的温暖和幸福。而且,那个藏匿着黑夜记忆的镜子,已经被自己砸得粉碎,再也不会出现了吧?那个没有眼睛的娃娃所在的黑夜,再也不会降临了吧?
匆匆忙忙赶到学校时,正是学生到校的人流高峰时期,芳语如往常般笑着和同班同学打招呼,打开自己的物品柜子准备把祖母准备的午饭便当放进去。
女孩子们边整理着自己的物品柜,将午饭便当放进柜子里,边讨论交流着昨晚精彩的电视剧,喜欢的歌星上了哪个节目。热闹,欢快,充满希望的感觉,芳语最喜欢沉浸在这样的气氛中。
“这是什么,礼物?”女生们好奇地围着从物品柜里捧出纸盒的女孩追问。女孩慢慢打开盒盖,围观的女生们纷纷发出惊恐的尖叫声退得远远的。收到神秘纸盒的女孩脚步一软瘫坐在地上,纸盒里掉出一个披头散发的玩具娃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