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妆女人脚软得站不起来,只能慢慢爬行到罗北身边,用她那分不清沾满的是血污还是番茄汁的手指了指尸体:“又变了,尸体。”罗北猛然回头望去,老女人的尸体不见了,变成一具穿着旧背心大短裤的秃头男人的尸体。
被害人
“回答你的问题前,请允许我介绍游戏第二关,谁是被害人?是地上那具尸体,还是藏匿在你们当中的某人?提醒:最快提交正确答案者能够安全离开电车,返回原来的世界。”神秘男人又适时地提出了让大家不得不接受继续游戏的诱惑,明知道这是一场可怕的死亡游戏。
不给罗北继续追问的机会,广播里以“沙沙”声切断了播音状态。浓妆女人突然松开了罗北的裤管,向那具尸体爬去,涂抹着厚厚粉底的脸贴在地面上盯着那颗光秃的脑袋研究了许久。
“认识的人吗?”罗北蹲下身,也仔细打量起嘴里不断溢出混杂着白色呕吐物和血液的秃头男子。看起来是中毒而死的,被下毒而死的人不就是被害人吗?下一秒罗北便摇头推翻了这个过于简单的答案。如果轻易地说出错误的答案,等待自己的便是死亡的惩罚,欧阳孝他们的头颅还在滚动着,他们惊恐得来不及闭上的眼睛偶尔似乎看着自己。一想到这里,罗北便忍不住打起冷颤。
乘客们哆哆嗦嗦地议论着,确认着彼此心中的答案,谁也没有勇气走向广播,当游戏的小白鼠。
浓妆女人终于艰难而缓慢地用空出来的手撑着地面,脸上的粉层因为摩擦地面,因为她眼里流出的大量泪水,掉落了大半,露出伤疤。
她没有回答罗北的问题,只是想起什么被遗忘的事情,慌慌张张地打开手里的纸袋,摸出一把稀烂的番茄,塞进了秃头男子尸体大张的嘴巴里。顺利把番茄塞进尸体嘴里后,一脸伤疤的女人带着满脸泪痕,露出了放心的幸福笑容:“太好了,他最喜欢吃番茄呢。”
罗北激动地抓住女人还想继续往尸体嘴巴里塞番茄的手:“你和他是什么关系?你脸上的伤疤是怎么来的?”家庭暴力吧,那么正确的答案应该是这个用浓妆掩盖伤疤的女人,她才是真正的被害人。罗北不能放过这次通关游戏的机会,无论如何,必须让这个游戏停止,继续下去的话,也许下一次被揭发的杀人凶手,就是大衣内口袋里还装着杀人凶器的自己。
只有正确回答这个问题,才能让电车回到终点站,停止这场荒谬的游戏。
罗北的问题引起其他乘客的关心,他们朝伤疤女人挤过来,七嘴八舌地追问:“他是你丈夫吧?你脸上的伤是他打的吧?”伤疤女人从罗北掌心里挣脱束缚,继续边流泪边微笑地喂地上这具丑陋的尸体吃烂掉的番茄。
焦虑着急,不愿意放弃离开这个可怕游戏的乘客们开始恶言相向,伤疤女人抬起眼睛,分明闪烁着鄙夷的神色,点点头让他们如愿:“我才是被害人,结婚以后,他一直打我,不停地打我,他说‘你长得太美,容易招惹不好的事情’。所以他只打我的脸。”说完她的眼神突然又转为温柔地望着光秃的脑袋,甚至伸手轻抚,“他最喜欢吃番茄,我以为今晚能给他吃最好的番茄呢。”
乘客们丢下这个还在自怜自哀的女人,争先恐后跑向广播,像抢夺最后一道逃生门的人一样互相排挤推搡。
“被害人不是尸体!是那个女人!”罗北紧闭着没有血色嘴唇,看着乘客们蜂拥而上地回答问题,看着女人脸上的伤疤因为拼命忍住笑而狰狞得吓人。
待乘客们的声音平复下来,广播里再次传来悲戚尖利的杂音,漫长得让罗北不得不捂住耳朵的声音中,无数颗大小脑袋滚落地面。他们刚刚回答完问题,还没来得及闭上的嘴巴圆睁着,嘴角慢慢渗出血来。
“嘻嘻嘻嘻嘻……真好玩。他们总是露出那种轻蔑的神色,假装同情,其实都在背后把别人的悲痛当成话题闲聊。”伤疤女人冷漠地看一眼因为她的谎言而送命的乘客们滚动到她身边的头颅。她所失去的幸福,要所有人陪葬,罗北庆幸自己没有冲动地回答问题。
“你脸上的伤,确实是你丈夫造成的吧?”罗北不愿放弃答案的追究,指着女人脸上的疤痕。女人悲伤地抚摸着秃头男人的尸体:“只有他真正体会我的痛苦,向我伸出援手。他说‘我会保护你,会替你杀了那混蛋,会好好爱你’,只要我给他买最新鲜的番茄。”
简单的爱,简单的杀害,却得不到简单的幸福。因为爱情和死亡,远比他们所想的复杂。秃头男人想替遭受丈夫暴力行为的伤疤女人报仇,却在杀死伤疤女人的丈夫前,先被她阴险的丈夫毒死。
“那,被害人是你,还是这个秃头男人?”罗北无力地发现,就算伤疤女人交代了秃头男人的真实身份,依旧无法确定哪个答案才是正确的。
最后的嫌疑人
“现在进行第三关;最后的嫌疑人。让我们重新回到最初的杀人现场。”随着广播里神秘男人声音的提示,罗北和伤疤女人面前的尸体,恢复成最初的醉汉。
一切又回到起点,罗北望一眼茫然地看着醉汉尸体的伤疤女人,她苍白细长的手指还停留在尸体脸上,可惜那具尸体已经不是喜欢吃番茄的秃头男人。罗北下定决心地长舒口气,一把拉起地上的伤疤女人:“现在只剩下我们两个人,不妨坦白,你知道是谁杀了醉汉吗?你说借了我的美工刀切番茄……”罗北尝试提出让伤疤女人无法拒绝说实话的依据,她在自己离开后,重新来到这个车厢,打开自己的美术工具箱,使用美工刀,她一定看到谁杀了醉汉。
“嘻嘻嘻,真的只剩下我们两个人吗?”伤疤女人比想象中聪明得多,浑身散发危险的气息。罗北并没有忘记刚才她出于极端的可怕想法,欺骗了乘客们,微笑着看他们的脑袋掉落下来。因为在她遭受丈夫暴力对待时,自己可能曾经也是从她身边擦肩而过,投去冷漠目光的陌生人之一。所以她很可能对自己说谎,罗北提醒自己,不能被伤疤女人牵着鼻子走,否则很可能输掉这场游戏,不明不白死在这趟诡异的电车里。
女人看着自己的目光和刚才欺骗大家时不同,罗北努力回想乘客们的模样,有一个让人印象深刻的身影,从骚乱开始后就没有出现过。罗北眼睛一亮,朝广播看了看,又将目光转移到伤疤女人脸上:“是那个男人吗?那个穿黑色大衣的男人?”和他们进入同一个车厢,行为怪异的男人。罗北迅速在满车厢的无头尸体里寻找,没有那件熟悉的黑色大衣,那个男人,才是杀死醉汉的隐藏犯人吗?
女人脸上的伤疤随着她展开的笑容扭曲起来,看上去非常可怜:“嘻嘻,是的,我看到了,他从黑大衣口袋里掏出那把剪刀,杀了醉汉。”
罗北动了动嘴唇,却没有回答问题,轻叹口气示意女人去回答:“这次的答案错不了,是你亲眼看到的,由你回答吧。只有答对的人,能离开这趟电车。”罗北露出今晚第一个笑容,连他自己都觉得惊讶,为什么会对这个疯狂报复无辜乘客的可悲女人产生亲切和同情的感觉。
因为她脸上的伤疤,和母亲被父亲惨揍后留下的疤痕十分相似吧。第一次看到父亲对母亲动粗,罗北就决定要保护母亲,不让她受到任何伤害,杀掉所有伤害她的人。
“为什么?”女人脸上的笑容凝固起来,迷茫地望着一脸真诚的罗北。
“因为你还可以重新开始啊。”只要双手没有沾染杀戮的罪孽,受过再多伤害的人,都拥有重新得到幸福的权利。而自己,已经失去这样的权利,所以才会和欧阳孝,和那些小混混一起被邀请乘上这趟末班车。
伤疤女人呆愣了半晌,仿佛在仔细品味着罗北对她说的话。许久,她嘴角又一次露出笑容,只是这次的笑容温柔,甚至让罗北觉得美丽。她把手里剩下的那袋番茄放到醉汉尸体旁边,用刚才抚摸秃头男人一样轻柔的方式抚摸醉汉的脸,轻声自言自语着:“我差点忘记,你也很喜欢吃番茄。只是,后来你更喜欢喝酒,更喜欢打我。然后,我们亲手毁灭了曾经的幸福。”
见罗北一脸的不解,女人站起身仔细整理好长发告诉他:“这个喝得醉醺醺的男人,是我丈夫。看到他喝得醉醺醺上车时,我知道,他把我的情夫杀死了。”秃头男人约定今天要杀了女人的丈夫,让女人买最新鲜的番茄到他家去庆祝。
在秃头男人家里等了整整一个晚上,手机也联系不上,直到末班车的时间,女人不得已乘上回家的电车,却看到喝醉的丈夫。认定丈夫杀死了她的情夫,女人趁着车厢里没有其他人的时候,杀了沉睡的醉汉。
正确答案是伤疤女人。罗北下意识捂住刚才差点回答“是穿黑色大衣的男人”的嘴巴。
“也许这不是一趟游戏电车,而是一趟让我们能够直面自己内心的伤,坦率自己犯下的罪的解脱之旅吧。”伤疤女人轻轻闭上眼睛,神态是进入电车以来从未有过的恬静安宁。无论是作为被丈夫暴力对待的受害人,还是作为杀人凶手,她的生活一塌糊涂,身处人间地狱。
她嘴角微扬地说出答案:“最后的嫌疑人,杀死醉汉的人是那个穿黑衣的男人。”罗北圆睁的眼睛,瞬间溅上红色血珠。女人滚落在地的脑袋上挂着那抹轻松幸福的笑容,在直面罪行的时候,也许她回想起和丈夫最初相爱的美好了吧。
电车依旧急速飞驰着,寒风从缝隙里袭进来,浓郁的血腥味充溢死寂的电车,罗北知道,游戏还没结束。神秘男人的声音果然又一次响起:“很遗憾,这次也没有给出正确答案。现在,让我们进入最后一关,开始真正的游戏吧。提示:犯人才能活着离开电车。”不给罗北追问的机会,神秘男人切断了广播,罗北身后传来沉闷的脚步声,还有让人背后发冷的笑声。
重启
“想让电车停下来,想结束这场游戏吗?唯一的办法就是成为最后的赢家。而现在游戏里,除了你,还有我呢。”那个消失的黑衣男子慢慢从黑色衣领里抬起头,一张狰狞的笑脸凑近罗北,“开始吧,是杀掉我,成为赢家结束游戏,还是被我杀掉。”这场游戏的实质,便是赌上生命的诅咒游戏,只有最后存活的那个人能够走出末班车。
罗北一直出神地望着走近自己的黑衣男人,那张脸,曾经是年幼的自己最讨厌的,尤其是他粗野地殴打母亲时的神情。好几次,罗北恨不得亲手将锋利的美工刀刺进他的身体,但母亲哭着说“他好歹养了那么多年”。即使自己只是母亲和初恋情人的孩子,他还是沉默地养育了自己。
也许是上帝听到了自己的祷告,这个粗暴专横的男人竟然因为意外死去。这当然只是为了让自己没有罪恶感而编造的说法。按脑海里设想了无数次的计划,跟踪他来到户外电车站台,伸出戴着手套的手,在尖叫声和骚动中,提着美术工具箱转身离开。自己确确实实,亲手杀了这个称为父亲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