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担心而倍感疲倦的爸爸正趴在恬莉床边熟睡着,完全没有察觉身后有人慢慢靠近,向他伸出修长苍白的手指。顾旭的手掌即将落在爸爸肩膀上,被恬莉死死抓住,恬莉使出全身力气扳过顾旭伸向爸爸的掌心,和自己一样的咒印!
“你是安生吧?”恬莉目光锐利地直视顾旭,顾旭先是一愣,很快扬起属于安生的冷傲的笑容。安生认定恬莉反悔,不愿意完成交易,便偷偷重燃顾旭的命灯,借用顾旭的身体回到人间,准备自己动手夺回恬莉爸爸的生命。
“顾旭呢?他现在怎么样了?你也是人类,也拥有自己的命灯,为什么不重燃命灯,不醒过来重新开始生活呢?”恬莉脑海里浮现躺在病床上,明明一脸悲伤寂寞却不愿意睁开眼睛的安生,忍不住加大手上的力气追问。
安生惨淡一笑,无力地摇了摇头:“我的命灯不见了,因为根本没有值得重燃的希望,不,也许连存在的价值都没有,所以我已经不可能重生。”这次借用顾旭的身体,也只是暂时的,很快又要回到那个冰冷,没有尽头的灯界。
恬莉看着自暴自弃的安生,使劲拖拽着他朝走廊尽头那间格外清冷的病房走去。安生惊讶地望着躺在纯白床上的自己的身体,难以置信地摇头呢喃:“不可能,我明明死掉了,到底是怎么回事?”安生双手紧抓头发,陷入混乱思绪中。
在灯界,看不到任何希望的孤独世界里,看别人的命灯燃烧或熄灭,自己的世界却已经没有任何希望和失望,只剩下无边的死寂和绝望。
“安生,你好好回想那天的情形,告诉我真相,好吗?爸爸说,那天是你自己闯红灯冲出马路,这么多年来爸爸一直暗中照顾你,盼着你醒来,他想告诉你‘不要轻易放弃生命’。”恬莉知道,爸爸把这些无法传达给安生的话,不停重复地告诉自己,正是不希望自己和安生一样轻视生命。
白炽灯亮得刺痛眼睛,让安生无法正视,就像那夜映入眼帘的车头灯光,还有那辆车的司机一脸的惊恐表情。终于想起来了,那时候抬起头看到的,确实是如血液般鲜红的交通灯。生下自己便离家出走的母亲,连一次拥抱也不曾给予自己,唯一的父亲病逝后,安生独自徘徊在街头,感受不到丝毫温暖和希望。
只是,以为选择死亡就是最保有尊严,最勇敢的做法,却在最后一刻发现自己心存贪恋生命的想法。如果再选择一次,还会在红灯亮起的时候,带着那么悲痛的心冲向马路,走向死神的诱惑吗?安生回想起生命最后一刻,当强烈刺眼的车头灯直射眼睛时,自己双眼分明流溢着悲伤的泪水,为自己生命即将消逝而悲伤。
“如果,如果那时候你父亲不是心急要赶去医院,如果他的车速稍微慢些,也许我就能被救活,能够重生。”真实的记忆苏醒过来,安生卸下坚强高傲的面具,直面自己对生命的不舍,对恬莉父亲怨恨的来源。
恬莉没有放开紧抓着安生的手,只是更紧地牵住了他颤抖冰凉的手,两人掌心的咒印紧紧重叠在一起,恬莉笑着告诉安生:“你并没有死,只是你的迷茫和徘徊让希望和奇迹无法产生。”咒印将恬莉和安生的灵魂抽取出来,恬莉觉得整个人被抽空,悬浮起来,下一秒便急速坠落。
恬莉想努力传递掌心的温度,告诉安生,奇迹并不会凭白降临,但正因为心中的愿望会在坚持相信希望的时候实现,奇迹才那么感动人心。
“顾旭呢?”恬莉睁开眼睛,左右张望密密麻麻的命灯,已经完全适应了灯界和人间的穿梭转换,发现自己还紧牵着安生的手,慌忙松开,转移话题寻找顾旭。安生走向命灯,捧着其中一盏:“刚才我被抽离的时候,他已经回到自己的身体去了。也就是说,现在重生的顾旭正对着病床上的我,还有又陷入昏迷的你手足无措吧。”
安生故意带着看好戏的轻松口吻推测着此刻在他病房里醒来的顾旭的茫然心情。见恬莉不高兴地皱起眉头,安生将另一盏命灯递到她面前:“放心吧,你只是被我拖累下来,随时都能重燃命灯,回到人间。”
恬莉没有伸手接过自己的命灯,只是抬起难过的眼睛担心地望着安生:“那你呢?只要找到你的命灯!你也有机会重生的!只要你心存希望,只要你和顾旭一样,想重新开始。”因为留在人间的躯体并没有死去,没有直接落入地狱的安生,被送往灯界,其中必然有意义的。
安生摇摇头,叹口气笑了笑:“别管我了,无论是你,还是你父亲。顾旭的妈妈给予我的拥抱,你父亲想对我说的话,还有你手心传来的温度,让我第一次明白生存的意义和价值。”就算没有父母,没有亲人,但来自他人的温柔和善良,还有自己希望去回报的心情,都是足以温暖生命的宝物。
可惜,自己明白得太晚,连命灯都消失不见,根本不可能重燃了。
“安生,快看!”顺着恬莉手指方向,安生看到一盏正渐渐发出微弱光芒的命灯朝自己落下来。
“你已经找到答案了,重燃命灯的钥匙,便是对生命的肯定和信任。”真正的守灯人的声音从幽深处传来,将那盏被他收起的属于安生的命灯重新归还。
安生望着在自己怀中重新燃烧起来的命灯,泪水不禁落下,被恬莉紧张地接在手心里:“笨蛋,要是落在火焰上浇灭了怎么办?”说着瞟一眼自己怀里同样重新燃烧起来的命灯,再次向安生伸出手,“一起回去吧,迎接我们崭新的生命。”
安生握紧恬莉伸来的手,最后回望一眼灯火摇曳的灯界,突然发现,灯界并不是让舍弃生命的人感受寂寞和悔恨的地方,而是让人懂得生命的温暖和希望的地方。
这一次再也不放开握在手里的温暖,再也不放弃重新开始的生命。
如影随形
转学到北陵高中第一天,泽惠就觉得自己被人盯上了。不止一双眼睛,不止一个脚步声,他们用犀利冰冷的目光注视自己的一举一动,他们就在自己身后藏匿着,寸步不离地追踪自己!
整整一个星期,那些快刺穿自己肌肤的眼睛的主人,那些每天放学后尾随自己的脚步的主人,却一次也没有出现,没有像以前学校的坏家伙们一样想尽办法欺负自己。他们似乎享受着这种躲藏在黑暗处窥探自己猜疑和惊恐表情的游戏。
随着天气渐渐变冷,放学的时候天色已经黯淡下来,泽惠竖起外套衣领,往里面缩了缩脖子,冷风拂过的时候,还是冷得打起寒颤。加快脚步,任路灯把她孤单的身影拉得老长老长,泽惠只想尽快逃离学校逃离街道,因为学校和街道充满陌生人的面孔,寒冷的气息刺骨疼痛,泽惠讨厌这样的孤独和寂寞。
焦急等待着对面交通灯的转换,泽惠被厚实衣领遮掩的嘴角浮现出幸福的笑容。想起最近只要回到家,父亲或母亲,有时候甚至两个人都在家里等候着自己。他们用温暖的大手抚摸自己被风吹得冰凉凉的头发,饭桌上有他们的陪伴变得非常美味,夜晚有他们的陪伴变得异常温暖。
虽然自己从小到大在学校都交不到朋友,胆小懦弱又不擅长交际的自己更常常被大家欺负,但正是这样的自己,父母才会心疼地放下忙碌的工作回到家中陪伴自己。因此泽惠一点也不觉得难过,反而任由大家欺负,无论是多么过分的事情都默默忍耐。
绿灯亮起的时候,泽惠小跑起来,挤进人流里,却故意停下脚步,任脚步匆忙的人们从自己身边擦肩而过。有一个高挑的身影微微一愣,在自己身后停下脚步,泽惠慢慢回头,对上那双好看的眼睛:“是你一直跟踪我吗?”
男生微微皱起眉头,咬下嘴唇,最后还是老实地点了点头。再次抬起头来直视泽惠嫌恶的目光,男生鼓起勇气向她展露微笑:“对不起,我只是,想和你做朋友,我叫高文远。”看着他颤颤巍巍伸来的手,泽惠扬起嘴角冷笑着,迅速转身跑开,一口气朝家的方向跑去。
泽惠边喘着气边兴奋地想象为自己打开家门的会是爸爸还是妈妈,他们为自己准备的美味饭菜会是什么,伸出手指使劲按了按门铃,提高声音喊着:“我回来了,爸爸?妈妈?快帮我开开门。”
回应泽惠的,不是妈妈的声音,也不是爸爸的脚步声,而是一阵刺耳的狗吠声。家门刚被打开一道缝隙,一只纯白的小狗就直窜出来,一下子扑在泽惠脚边“汪汪”地吠叫。
“小惠回来啦?我是今天开始来帮你做晚饭洗衣服的阿姨,还有这只小狗是你爸爸妈妈买回来陪你玩的。”戴着围裙的胖阿姨一脸笑容地抱起小狗向表情呆愣的泽惠解释。小狗似乎聪慧地理解了保姆的意思,知道泽惠就是自己以后的主人,马上停止吠叫,摇头摆尾地冲泽惠伸舌头。
“爸爸和妈妈呢?又接了大项目,要在异地常驻?”泽惠反应过来,兴奋期盼的表情瞬间消散,换上冷冷的表情从保姆和小狗身边擦身而过,径直走向自己的房间。保姆抱着小狗在后面紧跟着,絮絮叨叨地说了一通,泽惠却一句也没听进去。
一路来到房间门口,泽惠才停下脚步,望一眼保姆怀里变得乖巧的小狗,那双乌黑的眼睛圆溜溜地转动着,一副忠诚的模样,期盼得到主人的宠爱。
泽惠不禁伸手抱起了小狗,软绵绵的毛发透着温暖的气息,让泽惠忍不住又往它身上蹭了蹭:“你继续准备晚饭吧,我来照顾小狗就行。”泽惠对保姆交代着,便抱起小狗转身进了房间,突然想起什么,又打开房门对着保姆背影喊道,“别忘了帮小狗也准备食物。”
漆黑的房间里,泽惠没有开灯,只是抱着小狗蜷缩在床边,更紧更紧地抱着小狗,直到小狗因为被勒得难受而发出“呜呜”的声音,泽惠才放下小狗,摸着它的小脑袋呢喃:“我又被爸爸妈妈丢下了呢,只剩下你陪着我了,以前只有我和影子的时候,他们还会担心我是否寂寞。现在他们把你送给我,考虑得那么周到,这样我就不会再寂寞了,对吧?”从窗台落入黑暗房间里的月光,照亮抚摸着小狗的泽惠嘴角若隐若现的笑容。
准备开始晚饭的时候,泽惠接到已身在异地的母亲的电话,母亲只匆忙叮嘱几句便切断通话。泽惠已经到了嘴边的话,想告诉母亲自己被奇怪的人跟踪的事情,只剩下忙音不停在耳边盘旋,直到轰鸣。
泽惠紧咬嘴唇,愤愤丢下话筒,抱起还在舔食碗底肉末的小狗冲进房间,不理会保姆在身后低声嘀咕:“你不吃饭我怎么向雇主交代啊。”
雇主,保姆,宠物,金钱,对泽惠来说,这些都是冰冷的。
结果,爸爸妈妈还是不知道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黑暗的影子不断扩散,侵蚀着泽惠。泽惠难过地抱紧伸着舌头尝试舔她脸颊讨好她的小狗,轻声说着:“你好暖和呢,以后你就叫‘暖暖’,好吗,暖暖?”小狗无声地成功舔到泽惠挂着泪水的左脸,安静地在泽惠怀里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