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残月灰暗。
萧月楼靠坐在墓碑旁，默然无语。
此刻，他竟不知接下来该做些什么。
这十八年来，他心心念念的只有一个目标，那就是报仇。
如今得偿所愿，但他的内心却没来由一阵空虚。
没有了目标，也没有了方向，一股冰冷的孤独感油然而生。
他试着回忆过往，回忆起天涯海阁里的地狱般磨炼的日子，回忆起那些江湖人死在他刀下的片段。
可这些回忆并没有让他再燃起斗志，反而让他有些厌恶自己。
这一路走来，他到底杀过多少人，他根本记不起。
他又多少次死里逃生，他也记不清。
唯一让他记得清楚明白的只有鸳梦，白鸳梦。
这个似水温柔的女子，她的笑靥，她的温情，在萧月楼的心里深深烙印下痕迹。
可是，她现在却躺在孤坟里，日日夜夜与冰雨、冷风、霜雪作伴。
也许……
萧月楼忽然睁开眼睛，手上用力一握，却只握到了空气。
他这才想起，他已经把薄暮还给了天涯海阁。
萧月楼按下心里的那一丝失落，深情凝望着墓碑，他已决定此后都留守在这芳坟旁。
哪怕风吹日晒，他也不想离开半步！
风忽然劲起，一路往北，直面萧月楼，吹乱了头发，吹飞起衣袍。
萧月楼鼻子一动，他嗅到了寒风送来的一股花香，是秋英。
不管寒风，萧月楼的眼睛直直盯着远处。
远处是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
可是萧月楼还是紧紧盯着。
良久。
那漆黑里忽然亮起了光。
是灯光！
惨白的灯光一出现，就驱散了几丈黑夜，也映照出一道人影。
那是一盏白灯笼，其上有一个黑色的‘奠’字。
执着灯笼的人很纤瘦，着一袭素白棉袍，面孔隐在阴影中，款款而来。
没走几步，这道人影停了下来，灯笼也下垂了几分。
显然，她发现了庭院里的萧月楼。
萧月楼不说话，眼神却已变冷。
这个人的一身打扮和手里的灯笼都说明她是来祭奠的。
而她直往这庭院来，显然是来祭奠鸳梦。
但江湖上知道鸳梦的人极少，剑阁也只剩林夕还活着。
那这个人到底是谁？
萧月楼当然不会觉得是林夕回来了。
“趁着风雪再度来临前，来祭奠一下故人，却没想到这里还有一个人。”
黑夜里，这个人出声了，声音软软糯糯，很是温柔，竟叫人忍不住沉迷。
萧月楼并没有沉迷，他只是冷着声儿道：“你是谁？”
“哎呀。”
这个人故作惊讶，声音却又变得娇媚无比，似还带着几分伤心：“没想到你这个人倒是薄情得很，可怜人家一知道你的消息就急急忙忙赶来，你却不记得人家，真是可恨呢！”
语声幽怨而伤感，令人忍不住涌起一股怜惜之意。
但萧月楼内心并无半分波动，而是细细思索起来。
这个人让他觉得隐隐有些熟悉。
在短短几息间，她就像展现了数张面孔。
萧月楼忽然道：“千面玉狐鹿小瑶？”
“咯咯……”
鹿小瑶一阵娇笑，半晌才停下来：“能让你想起我来还真是不容易。”
此刻，她的声音已恢复了正常，再无半分幽怨。
“近日，你被困杀在傲来峰底的消息传遍各地，我还以为是真的呢。”
“可把我担心死了，一路赶来，只来得及采一把秋英。”
鹿小瑶一边说，一边走了过来。
看着鹿小瑶，萧月楼不禁有些失神。
十八年不见，这个女人眼角已有了鱼尾纹，一双媚眼里也不复当年的娇俏灵动，而是多了几分沧桑，但依然惹火的身材却让她有了一种别样的风情。
看到萧月楼的面容，鹿小瑶有些吃惊，轻叹一声：“这么多年，你居然一点都没变，我却已经人老珠黄了。”
语气中不无艳羡，显然每个女人都过不了容颜老去这一关。
萧月楼道：“你却变了。”
鹿小瑶一惊，忙左顾右看，还捏了捏脸颊，道：“哪儿变了？胖了？”
萧月楼道：“变得更有女人味了。”
鹿小瑶噗嗤一笑：“好啊，你还是这么喜欢捉弄人，这要是教外人知道了，谁还敢相信你就是他们口中的冷血恶魔。”
萧月楼也笑了。
他的嘴角轻轻上扬，笑的很淡。
当年他杀过很多人，但却救了一个人。
就是鹿小瑶。
彼时鹿小瑶正被惜花公子追杀，毫无反抗之时，惜花公子却起了色心，被路过的萧月楼随手一刀斩杀，因此救了鹿小瑶。
鹿小瑶却死活要跟着萧月楼，哪怕是萧月楼就是当时凶名正盛的魔头，她也不怕。
用她当时的话来说，能跟着这么厉害的魔头闯荡江湖，那是何等威风！
他萧月楼当时哪遇到过这样的人，拗不过鹿小瑶，只有让她跟着。
后来，萧月楼遇到一件大事，才与鹿小瑶分别，却不成想，这一别，竟是十多年！
鹿小瑶见萧月楼眼神分散，不由问道：“你在想什么？”
萧月楼回过神道：“想到了从前。”
鹿小瑶神色有些不自然：“过去的事有什么好想的。”
萧月楼不语。
鹿小瑶道：“你真的一个人覆灭了剑阁？”
不等萧月楼回答，她摇着头道：“不对，你的刀从不斩无名之辈，那么他们一定不全是你杀的。”
鹿小瑶喃喃自语：“消息一出，路遥等上千名豪杰声望直线上升，但你却没死，难道……”
鹿小瑶不禁捂着嘴，满眼惊色。
萧月楼没有说话，眼神却已变冷。
鹿小瑶道：“你会去杀了他们吗？”
她的眼里涌起兴奋之色。
萧月楼摇了摇头，他的眼前似浮现出一道瘦弱的身影。
鹿小瑶眼里的兴奋淡去，问道：“这可不像以前的你。”
萧月楼道：“你也知道那是以前，现在我已不太想杀人。”
鹿小瑶急道：“难道就任由那群道貌岸然的人冤枉你？”
萧月楼摇头，语声有些萧索：“由他们去吧。”
说完，萧月楼目光凝结在身旁的墓碑上，似是又想起了与鸳梦一起的过往。
鹿小瑶低语：“看来，你是真的变了，连我也看不清了。”
她抬起头，顺着萧月楼的目光看去，就看到了那块墓碑。
“鸳……梦……之……墓……”
鹿小瑶一字一顿的念了出来，然后她的脸色就变了，变得很哀怨。
“她……是？”
